“哦?什么人?”
舒妃抬起头来,这其实是很不敬的一个动作,但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
眼神甚至是有一些埋怨的,似乎在责怪沈瑜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陛下去看了便知道了。”
沈瑜被她的目光一盯,不知怎么不由得挺直了本来就很直的腰板,“也好。”
出了书房,没多远便是御花园。牡丹依旧兀自地开着,一派雍容华贵。
远远地能看到一个碧色的身影立在路边,穿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衣裳,在风中飘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登仙。
走近了才能看清,是一个头戴兜帽的女子。身着碧色罗裙,那裙摆是纱质的,极轻盈,看去仿佛笼在一袭淡青的烟雾中。
女子身材窈窕,虽然因兜帽的缘故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推断也当是个美人。
沈瑜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是自己不争宠换了人来争宠?他清了清嗓子,“不知这位是?”
心内预备着,若舒妃说这是自家的姐妹,那就着令她即刻离宫。
舒妃上前一步拉起那女子的手腕,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宛如藕节。四周的宫人齐齐低下头来,不敢细看。
沈瑜震惊得甚至倒退了一步,“你是……”
自然不是因为这女子的手臂多么诱人,而是在她的手臂内侧,有一点嫣红,形如枫叶。
这是沈氏皇族的标记,从年龄推断,这女子应当是沈瑜的妹妹。然而沈瑜的记忆中,可从来没有这一位“妹妹”。
不,其实是有的……
沈氏的江山并不是从始至终就这么稳固的,二十年前曾发生过一场动乱,乱军甚至打进了皇宫。
但皇室的援军很快就从边翼赶来,乱军被困在皇宫开始胡乱砍杀,由于提前从密道撤离,所以除了一些宫女太监枉死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是传闻有一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公主,在动乱中丢失了。那是与沈瑜母后关系亲密的一位嫔妃的女儿。
好像自小公主丢失后,那位嫔妃没几年也抑郁而终了。沈瑜小时候常常听自己母后提起,直到母后过世,唯一记得那位嫔妃和小公主的人死了,小公主自然也无人提及。
女子主动拨开了兜帽上垂下来的面纱,露出一张和沈瑜有五分相似的脸。
沈瑜像先帝,而她的长相是偏那位嫔妃的,温柔娴静,然而不知为什么神奇地带一点媚色,眼波流转中便有种勾人的韵味。
沈瑜想起小时候那位嫔妃终年蹙起的眉,和母后不时的叹息,喊了她一声,“皇妹。”
女子一双眼睛盈盈地看着他,良久,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哥……”不是皇兄。
沈瑜的心便软了下来。特地寻了个僻静地方,肃清宫人,细细追问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她开始有些犹豫,还是舒妃握着她的手,她才小声说了起来,“奴家……我,名落月,被乳母抱着逃走时遇到了流散的乱军,乳母被乱军杀了,我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
待我长大,那家人见我稍有姿色,便卖了我做扬州瘦马。席上遇见娘娘的兄长,认出我的胎记,便托我是娘娘的表妹送进宫来了。”
沈瑜气得摔了桌上的茶盏,“竖子尔敢!”
落月吓得瑟缩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早年过得苦又做过瘦马的原因,她总有股怯不胜衣的柔弱。沈瑜按下怒气来安慰她,“不用怕,你既是朕的妹妹,朕便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落月含泪摇了摇头,“能知道有个哥哥,落月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能要求哥哥为了落月不顾颜面呢。”
是的,皇室真要昭告天下,寻回了一个遗失的公主,自然普天同庆。
但公主要是并不清白,甚至做过瘦马,那简直可以算丑闻。最好的办法是,给一个别的身份,从恩宠赏赐方面来进行补偿。
沈瑜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时犯了难。关键时刻,舒妃主动道。
“不若还是让公主假作臣妾的表妹,另赐宫殿。陛下若是思念公主,便常常来看望也就是了。公主的身份,可以容后再慢慢想办法。只是要先委屈公主了。”
落月急急道,“不委屈的!”似乎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她有些羞赫,抬起头看了舒妃一眼,呐呐道,“不委屈的……”
沈瑜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沈氏的胎记是做不得假的,公主的身世和经历也确实是个难题,如此也不失为一个折中之计。
沈瑜走后,落月抓紧了舒妃的手,“我刚才好害怕……陛下生起气来真可怕。”
舒妃回握住她的,“该叫哥哥了,陛下似乎很喜欢听你这么叫呢。”
落月微微笑了起来,“如此,我岂不是要称你嫂嫂?”
舒妃啐了她一口,“别胡说,你嫂嫂是皇后娘娘,你哥哥有喜欢的人呢!”
落月手支着半边脸,可能是因为有风吹过来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抖了一下,良久才接过话头,“不知是哪位佳人?”舒妃并不回答,只抿嘴笑了一下,“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宫里可热闹呢。”沈瑜回到书房,一边重拿起御笔朱批,一边吩咐德安,“宫中可还有什么好的处所?”德安愣了一下,恭恭敬敬答道,“还有琦玉阁和栖丹宫,琦玉阁日光极好,栖丹宫胜在陈设。”没说出口的是,栖丹宫最好的,是那个名字。栖息牡丹,后宫哪个有野心的女子,不想进去住一住?沈瑜没注意这些名字上的弯弯绕绕,笔略停了一停便道,“那就栖丹宫吧。你派几个妥帖的人进去收拾好了,摆设花样都要挑拣新的来,有什么好的看着送一份过去。”德安应了声是,陪着笑脸问,“不知这位小主按什么位份呢?”沈瑜终于意识到那股不对劲哪里来的了,住在后宫,又是舒妃的表妹的身份,又要给予恩宠,这分明是宠妃的待遇!他下意识就想到,月清会怎么想?同时几乎是有些庆幸,她现在一时半会还不知道。
然而话已经说出去,金口玉言,答应的也是自己,现在反悔实在太难看了。
他想了想,吩咐道,“先按公主的份例。”
德安惊诧地想抬头,然而多年的宫廷素养让他只是深深垂下头,领命去了。
沈瑜搁下蘸满了朱砂的笔,点来殿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传齐思安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