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阳路和惠民路一横一纵将老城区切割成四块,两条路的交叉口被本地人称之为“十字街”——县城有不少十字路口,但仅有这儿被冠以专称。
从前的时候,十字街这片路有许多小贩临街摆着小吃摊。后来这片路被重修了,两旁增设了围栏,城管也经常巡视,又在附近一条巷子里专门辟了一个“小吃城”,总算杜绝了这些小吃摊。
这的的确确算是一件极大地改善了市容市貌的好事,小吃摊的熏烟没有了,车辆通行也更流畅了。不过这也抹去了某些人少年时代的记忆。
王泉叹道:“没有小吃摊,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对对对,我觉得还是以前有氛围。各种各样的摊贩都在路边上,很热闹。”王菱应和道。
王泉道:“总感觉那些小巷子了里藏起来的‘小吃城’怪怪的。”
“哈哈哈。”王菱和方江齐笑。
大家没有去逛那个“怪怪的”小吃城——历年来,他们已多次去看了的,知道它从里子、面子上都无了当年记忆的痕迹。
开始的时候,那小吃城只是搭着棚,摊贩们依旧推着推车过去,这时候摊贩还是有很多的。后来越来越正规,棚被撤掉,改建了一堆门面房,摊贩便越来越少了——都出来摆小吃摊了,有几个能租的起门面经营的?
众人沿着丰阳路继续西进,沿路都是闭上的卷闸门,这儿都是一些银行、手机店、书店,在年三十也不营业。
新华书店旁便是石头桥。休丰既然地处江左,多多少少也是个水乡,境内水网密布,其中流经县城的有两条河最值得注意,一是漳河,另一个便是这石桥河。
石桥河由北向南贯穿全城,最终在老公园形成一个湖泊。其名字便是源于上游这一座石桥。
众人越过石头桥,入眼的最标志性建筑不是那十几层高的县工商管理中心,而是嘉禾中学,休丰中学的原校址就在这里。后来休中东迁,其初中留了下来,并了几所公立初中,成了嘉禾中学。
在学校附近是阻止不了小吃摊的生存的。在大年夜,城管也都放假了,很多平时藏起来的小摊贩也纷纷在这儿冒了出来。
王菱、方江和王泉三人终于在这儿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众人放缓了步速,一路走一路在路边摊买一些小吃,诸如十里飘香的臭豆腐、烤鱿鱼、羊肉串、炸鸡柳、煎饼果子、公婆饼之类的,每个大孩子小孩子手里都抓着一个两个的。
王泉捧着一个公婆饼,没有直接吃,而是闻着酱香,仔细审视夹在里面的那根香肠。
休丰的这种公婆饼是根据恩施公婆饼改过来的,饼大同小异,但更厚,中间剖开,夹着一些辅料,如香肠、鸡柳、煎蛋之类。
他向身旁的高婷感慨道:“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多,天还没亮就步行到学校去,每天就在路边买这个公婆饼做早餐。当时特别喜欢吃这个。”
王菱闻言,一把抓过它,啃了一口,高婷也叫嚷着接过,狠狠地撕咬了两口。两人连连点头:“的确很好吃。”
“跟你换。”
伊艺把右手拿着的羊肉串递给王泉,舐了一口左手拿着的糖人,眼巴巴地看着高婷手中的公婆饼。
高婷又咬了一口,便把它递给了小表妹。方江看着表弟被表姐妹们夺食,朝他露出了同情的微笑。
王泉愣了一会儿神,把羊肉串递给表哥,转身跑回了卖公婆饼的摊子。
“老板,再来一个,加鸡柳、香肠的,多放点酱,不要葱花。”
“好嘞。”
王泉正要扫码付款,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人。
他叫了一声:“张祥?”
一个青年男子正陪着父母逛街,他朝王泉这边看了过来,推了推眼镜,认出了是老同学,“你好啊,王泉。”
张祥离开父母的身边,也买了一个公婆饼,等着老板做饼的工夫,两人聊了起来。
两个人都有家人要陪,势必不能久聊,便略略问了一下对方哪天回来、哪天走,约定开过年后再聚一次。
两人高中时期是同桌,但毕业后联系并不算密切。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这两个木讷男的性格,春节的时候还能被他们想起来的高中同学,就可以说关系很好了。
老板很快摊好了他们俩的公婆饼,两个老同学约定春节期间常联系,便各自追上了家人。
王菱看着弟弟,嘿然问道:“那是你同学啊?”
“高中的,男的,你看清是男的了吧?”
王菱撇撇嘴道:“你不用强调这个,越强调越说明你跟某个女同学有问题,比如上次那个初中同学……”
怎么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王泉摇摇脑袋,没有多想,专心吃饼。
这款公婆饼面饼劲度合口,软硬兼备,软处蘸着酱入口即化,硬处提供了劲道以满足咀嚼欲,鸡柳、香肠则温柔地滑过喉咙。
他舒服地想:“初中的味道啊。”
一行人继续前行,由丰阳路转入利民路,然后一路向南,再转入环城南道。
这片儿便要热闹的多了,南侧的休丰广场正举行年年都有的跨年晚会,音响的声音传出三条街区远,幸好马路对面的县府今晚不上班。
县府不上班,县府门前广阔的空地上却还有在“上班”。
“啧啧……大年三十的,还有人在这儿跳广场舞。”方江指着县府门前的空地。
“这儿亮堂嘛,灯光够足。”王泉道。
王菱以手抚额,这压根不是重点好吧,自己老弟到底会不会接话?
不过县府门前的灯光的确充足很多啊,虽然人也不多,但灯光还是照亮,不像丰阳东路那样昏暗。
王菱想了一想,还是把话题正了过来:“广场舞也是一种娱乐方式,现在也有不少二三十岁的人在那跳呢。就跟往年去KTV一样。”
几人一边聊着广场舞一边进了休丰广场。广场整体上是一个凹型的,形似一只大碗,几人便站在碗沿的位置,舞台则在碗心,中间隔着的全是人。
他们远远望了一会儿,根本看不清舞台上在表演什么,想要靠近,人又太多。
六人都不愿挤进去蹭热闹,便向南步行,到了广场附属的健身、游乐区。
三个女孩跟在七八岁的小孩子们后面排着队,分别荡了一会儿秋千,便继续向南步行。
休丰广场的南边紧挨着休丰公园,一路相隔。这儿也摆着一些路边摊。卖小吃的自不必说,还有卖一些小玩意儿的,如气球、小烟花、孔明灯之类的,也有“套娃”、“扔圈”、“射击”之类的小游戏,奖品是各种规格的毛绒娃娃。
伊艺一路瞅着那些路边摊,忽然揪住了王泉的衣袖,指着一个半人高的佩奇毛绒布偶叫道:“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四个大哥哥、大姐姐一瞧,那是一个射击摊,老板见停了一波年轻人,连忙呼喝着报价:“五块钱十枪,十块钱三十枪。”
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三个人身上。
射击这种事,自然是要男孩子上场了,方江表示可以一试,伊明躲避到一边。王泉往年不是很喜欢玩这些游戏,但他今年心情特好,便也表示愿意玩一玩。
方江扫码付了十块钱,兄弟二人约定每人射十五枪。
射击的目标是挂在十米外的一块木板上的二十多个气球,击爆气球之后,里面的纸条上就写着奖品。
这个游戏有两个关键,其一是射不射的爆气球,其二是看哪个气球里有比较好的奖品。前者讲一点点技术,后者纯看运气。
方江先射,十五枪之后,他总共只得了一个三等奖,这是巴掌大的毛绒布偶。几个人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熊二,把它了给伊艺。
小姑娘却一心盯着大佩奇。不愿意要这打发叫花子的东西,转手把它扔给了伊明,伊明也不愿意要,最后给他换了个铠甲勇士。
伊艺还在眼巴巴地盯着那个佩奇,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还剩最后十五枪的王泉身上。
王泉苦笑着表示尽力,伊艺捏了一下小拳头,朝他挥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还是在鼓励。
“这个电子枪太假了,就这么十米远,怎么可能十五枪才中一枪呢?”王泉这句话音量挺大,没有刻意去避摊主。
摊主似乎也听见了,但未置一语,只握了握手中的一个物什。
王泉端了一下电子枪,瞄准了一会儿,又放下了,朝摊主喊道:“你不会没写那个佩奇吧?”
摊主坚决果断地否认:“怎么可能,我们诚实做生意,肯定会把它放进去的,不过只有一张,你赶紧射吧。”
在方江射击的时候,王泉一直在观察摊主的神情,对哪几个气球里藏着比较好的奖品心里有了推测。
他说这两句话,前一句的主要意思是:你丫的别按你手里那小按钮了,让我中一枪!后一句纯属嘴贱。
他在四个可能有“大奖”的气球里随便选了一个,瞄准少许,然后突然把枪口移向另一个,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一个气球炸开,弹出了一个小纸团。
一直盯着枪口的摊主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奸滑小子!本来打算给你中一个三等奖就算了,你居然突然移枪口,这下老子可亏大了。
“不过现在人也已经聚的不少了,是时候爆个大奖炒热一下氛围了。”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面色如常地捡过那个纸团,打开一看,换上一副笑脸、大声道:“一等奖,恭喜恭喜……你们要哪一个?”
一等奖就是半人高的玩偶,总共有五个可选,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佩奇。
王泉又向伊艺确认了一下,伊艺看着五个玩偶,在熊大和佩奇之间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佩奇。
这一下,其余四人都羡慕地看着小表妹,眼巴巴地盯着王泉,盼他再大展神威、运气爆棚一次,最好一人一个大玩偶。
王泉苦笑一声,砰砰砰砰打完剩下十四枪,没一枪命中的。
高婷提议再打三十枪,王泉坚决不同意,拉着几人逃离了这个摊子。到了公园门口,他方向兄弟姐妹们讲述其中玄机:
“这种射击摊用的电子枪都是可控的,而且摊主对于哪个气球里是大奖肯定一清二楚。一旦枪口指向大奖,他肯定不会让我们‘射中’的。”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听到这个说法很多年来,以前一直当是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伊明年纪轻,对这种弄虚作假尤其愤慨,一路上骂个不停,四个哥哥姐姐一路劝慰,都不愿在这大年夜坏了心情。
他依旧在嘟囔,却被表哥强拉着进了休丰公园。
公园临湖而建,一片昏暗,只在走道上有些柔和的灯光。
众人尚在门外时,便听见了二胡声,此时循声走过去观望,见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爷爷聚在一个亭子里,居中一人正在拉二胡。
王泉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抱着佩奇,牵着伊艺的小手,听着二胡,吹着夜风,望着摇曳生姿的岸边杨柳,扫一眼尚未清扫的破败衰颓的荷叶,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遐思。
亲友、居室、休闲一概不缺,此乐何极啊?
转念间,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汽车又相继浮现到眼前,一派繁华气象,但很快又被嘈杂的鱼肉罐头一样的地铁车厢、每日四个多小时的通勤、上司的白眼、同事间的勾心斗角的画面所吞没。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自语:“怎知繁华非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