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昭确进屋收好绣花鞋,出来见到慕卜真双足仍浸泡在渐渐变凉的泉水中,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教会她戴袜穿鞋。
随后慕卜真来回度步,倒也还算合适。
商昭确拿起石桌上血红玉剑,路过厨房同商老爷子打声招呼,领着慕卜真迈出后院前往这深山竹林。
晴空中飞鸟鸣啼栖竹而落,斑驳竹影下清幽四染,唯有束束曦光穿透层层簇叶为二人引路,慕卜真行走在这条商昭确多年踩踏而成的小道上,辗转中渐渐遥望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千元瞧见前方不远处山泉边嬉戏的数只雏鸟,低声道:“小真,你能复制那些小鸟么?”
商昭确闻言悄悄看了千元一眼,暗笑道:你明明会传音,何必多此一举学人小声说话。
慕卜真止步观望片刻,亦是小声回答道:“都不可以。”
游玩之时又试问一番溪中鱼虾叶竹花草等等等等,最后指向商昭确和千元自己,果然得出一个结论——慕卜真无法复制活物,即便是生长中的植物也不可以。
即使离开葬龙地渊也未受到任何影响,看来慕姑娘这般本能多是以生死界定,无法复制活物却能复制出死器。
思忖间,正好眼帘映入随风飘落的竹叶,商昭确眼光一亮行至附近一颗竹子边上,左手握剑右手指着垂枝上的竹叶询问道:“慕姑娘,你可否复制这片叶子?”
慕卜真看了看随后摇了摇头。
“现在呢?”
见到商昭确扯下竹叶,慕卜真蓦然惊喜道:“可以了!”
“可是,我刚才明明做不到。”
“或许与事物本身状态有关,活的不行死的可以。可除却人兽,其实生死两种状态也不好界定。”商昭确不敢妄下断言,瞥见千元默默不语若有所思,连忙请教道:“千元,你觉得如何?”
“过来。”
此时,了然于心的千元带着二人重回小溪边。
风和日丽下,青林结影成簇生长在水中,波光粼粼的溪水潺潺流淌在山涧,二人隐约还能听见远处落水尽头瀑布的轰轰声。
“小真,你能否复制‘水’?”
“不可以。”
水是生灵还是死器?应该算死器,可又为何不可?
商昭确似乎明白千元所想,握剑侧身下蹲右手舀起一捧清水。随后,慕卜真亦是抬手复制出同样一滩清水。
千元见状面露得意,语气散漫道:“果然,小真能否复制他物是以开合为依准,但凡生灵皆需汲取外源以自用故而不行,死物多是无需与外源交流所然可以,这才是她本能之实质。”
“哦,原来如此。”慕卜真呆槑点了点头。
“小商,你还算有点悟性,看来你家所谓庸才也不是一无是处。”
得到眼高于顶的千元随口夸奖,商昭确心中暗喜却不习惯表现出来,只好笑道:“承蒙夸奖。”
毫无疑问,商昭确与千元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可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俩处境也算有些相似。
千元耳濡目染天元道统之术法思想,商昭确自幼被灌输商家先祖学识,历代圣人见闻之精华。可与自师相比,他们本身远远算不上聪明。
得出定论大家也就没有继续尝试复制他物,商昭确看了一眼手中血红玉剑,想起方才慕卜真亦无法复制这把武器,不禁好奇道:“莫非这把异器也是‘打开’?”
千元闻言神情又变得迷惑起来,不确定道:“道灵器化是一个无限接近自我封闭的过程。但毕竟是无限接近,要说有一丝丝‘打开’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血煢死在葬龙地渊,其可笑程度同仙人御剑却摔死差不多,本身已经甚是荒诞怪异。”
“这断是太古以来,世间第一把血煢器化而成的异器,小真复制不了也算正常。要不你试试这剑威力看看它到底有何秘效?”
商昭确之所以带着血红玉剑傍身只是担心商老爷子无意间碰到这把异器。毕竟不知晓其秘效,万一也同【天谴】一般触者折寿,老爷本就没几年阳寿,摸一下岂不是亏大了。
千元以为商昭确犹豫不决,开解道:“但凡诡异禁忌之器多需折损寿元。你如今已是太灵种永生不死,要折让它折你便是,再说还有我看着,有何可怕。”
永生不死?哦,还有这事。
商昭确束冠之龄常年隐居深山,所谓见识经验也只是耳濡书染,未经世事甚难体会所谓永生不死之真知。但在葬龙地渊之中,自己的确切身感受过太灵真元带来的肉身变化。
当时原本甚难呼吸,莫名恶心难受之下竟然又有源源不断的气从体内散发供养周身,实乃神术。
商昭确左手横剑右手握住剑身不放,少倾,千元问道:“感觉这样?”
这一日一夜十二时辰下入天元地心上飞眺日高空,得见太新娘娘真容又带回千元剑灵,此刻商昭确还沉浸在这惊心动魄的余温中全然不觉困乏。
只是正如慕卜真接触温汤才感察冰面寒冷,此时手心涌回阵阵暖意商昭确渐渐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在此般状态下,商昭确这才恍然意识到二十年来自己一直都有些恍惚疲倦,不太清醒。
商昭确一边感受自身变化一边描述道:“感觉清醒了许多,但这种清醒又远比清醒更加清醒,词乏之下也不好言表。”
千元金灿灿的脸蛋上,两颗纯黑色的小眼珠骤发金光开始內视商昭确周身。
“这是一种损耗寿元强效修复自身的异器,能全面提升血肉骨生长能力,同时源源不竭供给精气神给你。”
“绝配啊!一般的长生不死还养不起这异器如此奢靡。不过你天资太差,那些精气神除了让你清醒点也没什么其他作用。”
光瞳暗淡由金转乌,千元又面生疑惑道:“奇怪,你们商家庸才只输在灵宫隐匿,有天才一辈代代血脉淬炼,小商你肉身资底远胜外边镇上的武者,为何却同他们水平差不多?”
有差不多?
想必千元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分辨一丝一毫粗细,商昭确暗自一笑并未在意这个说法,正言阐述道:“老爷说如果我自幼勤学剑术,或许往后能成为风华绝代的剑术大师,但那也必然会付出整个前半生。我能得到许多却会失去更多。其实之前我也不太懂,直到方才得到千元夸奖才算是明白其中深意——”
“睥之为美,视之却恶。”有感而发,商昭确不经意说出一句商家家训。
“睥之为美,视之却恶。”慕卜真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有模有样品头论足道:“用余光粗看以为美好的事物仔细端凝却不见得有预想中的喜欢。”
咦!?为何“太新娘娘”理解跟我如此相似,甚至更为精炼。
“嗯。”商昭确稍显诧异迟疑点头,如此高攀闲想他又羞于启齿,只好当作巧合抛之脑后,继续解释道:“其意引申为,别人不在意我当是个高手,若把我当作敌人如今世道只会一身剑术其实也只算雕虫小技。对我而言,聪明通慧一点会更有帮助些。”
千元面露恍然,转而感叹道:“小真,你看起来呆呆的倒也不笨。”
“是么?”慕卜真面朝商昭确面色含笑,余光尽数落在千元那边。
————
按照多年经验老爷差不多准备就绪,商昭确回来时果然早粥新鲜出炉,正好石桌旁有三道石凳,众人便就坐于此开始用膳。
商老爷子隔三差五才会领着商昭确去附近端水镇上购置些肉食杂物,爷孙二人并无养殖家禽习惯,故而平日用餐除却鱼虾以素食居多。
石桌中心摆有一大碗野菜竹笋粥是为主食,一道清蒸鱼丸当为辅食,还有一盘油炸藕片一碟腌制菜干用以开胃。
或许是今日贵有新客,商昭确明显感觉今日早膳不仅丰盛还比平时用心太多,之前可从未见过老爷做过拼盘这种多余之事。
“嗯,好香啊!”
慕卜真有感而发不算意外,可眼见千元一脸满足仿如已然大快朵颐一般,刚刚拿起调羹盛粥的商昭确倍感惊奇道:“千元,你能闻到香味?”
“哈哈。”
千元闻言一愣随后一阵自笑,不禁回忆起往事,开心道:“以前寒食君它每三千年做一次早膳,又三千年做一道午餐,再三千年做一顿晚宴。我见他们吃的津津有味,于是假装自己也懂每每品头论足一番。”
“久而久之,我也忘了自己到底闻不闻的到。”千元说完见到众人都望着自己听着故事不动碗筷,一脸不解地催促道:“你们吃,我又不会饿,看我干嘛。”
商昭确可清楚记得千元说过最讨厌所谓繁文缛节,于是没有再作推辞,在他示范下慕卜真很快学会使筷用勺,众人还算顺利地享用着早膳。
“对了,老爷,春天也会下雨的。”
瞧见商老爷子一副莫名其妙表情打量着自己,商昭确含笑解释道:“一日四季中,春天下雨了,老祖宗没有说过这事。”
“哦。”商老爷子一声长叹恍然笑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想想也不算意外,春天本就经常下雨。”
“是的,而且我还看见了彩虹。”
“彩虹?”商老爷子略显惊奇道:“盲枭圣者说的彩虹?”
“嗯,雨中彩虹。原本我以为这是一件毫无难度的事情,可实际上见到这道彩虹我才真正鼓起勇气展开行动。下去之前我向太新娘娘许愿,希望能遇见一个很——厉害的道灵。”
说着说着,商昭确目光正好落在千元还算高兴的脸蛋上,连忙加重语气来掩饰最后轻微停顿。
“然后我居然遇见了‘太新娘娘’,当时可把我吓呆了!”
慕卜真只是微笑聆听,一顿饭下来差不多全是商昭确独角戏,述说自己十二时辰内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