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太灵真元，基本上已与餐霞饮露的仙人无异，进食只是兴趣而非必要需求。
聊着聊着，商昭确想起自己还未好好感受一番所谓极限力量，故而扫空一碗便没有继续添饭，只是静候老爷慢悠悠吃完，最后才连忙提议放铁岩力士出来试试此番出行成果，先别管这些残羹剩饭。
众人来到后院外。
商老爷子稍一握拳，只见一道冷铁色寒光从其右手幻沙玉镯上连绵而出，幻化成铁岩力士高大伟岸身影。
“这是铁岩力士，是一位非常单纯的道灵。”
商昭确介绍下，慕卜真好奇上前摸了摸威风凛凛一动不动的铁岩力士，轻轻敲了敲，还听见一阵轻灵悦耳的回音。
“你们商家还真是家底丰厚，如今世道居然还能弄到两个刻意掺假，伪装成凡物的【叁因塑】。”
叁因塑？
商昭确稍微一愣，随即便推测出千元口中的叁因塑是指幻沙玉镯，不禁好奇问道：“千元，你那时就有幻沙玉石存在了么？”
“当然，【叁因塑】造就出来的道躯乃是真神境转生最契合的媒介，一直都是圣人争相抢夺之物。”
“为何当时会有这个称呼？”
“我先前同你们说过天元文明开始之前，当时只有古雪缅和王血煢存在。其实，那时天元星上还有四种前元古树残存，分别是落世羽，梦言，叁因，容元仙桐。”
“叁因塑是叁因古树上溢出的汁水，三千年液露三千年凝体三千年气流不定交替。如果起初没被采集，随着岁月更迭多会愈埋愈深，愈来愈分散，在任何地方见到都不算奇怪。”
说完，千元灵光一闪，随口道：“小商，你们老祖宗会不会没有死，除了暂湍，这可是真神境保存灵魂最完美的容器。”
商老爷子同商昭确皆是尴尬一笑。
“可是，我家先祖一介文官只是前显圣而已，根本就用不上叁因塑。而且道史记载，老祖宗他主动请缨，作为行刑人最后同魔女夕溟同归于尽，葬身于【是火熔山】中。”
“当时有那么多大能压阵，老祖宗绝无可能使出如何诡计脱身。”
“前显圣？”千元闻言一声哼笑，兴致全无道：“对哦，你们现在已经把前显境叫做圣人。那当我没说，你们继续测试罢。”
见到商昭确慢慢上前，慕卜真连忙碎步退散至商老爷子一边，随后铁岩力士屈膝半跪，右臂前抬当盾做出防御姿态。
“四十，四五，四七。”
商昭确每打一拳，铁岩力士皆会回以一声同样笑意的僵硬报数声。
慕卜真见状微微凝眉，不解问道：“千元，为何铁岩力士与你们好不一样，你们煜煜生辉，而铁岩力士却如黑夜一般黯淡无光。”
千元不禁流露出一丝感伤，顿了顿，无奈叹道：“就好像感染太灵真元后会永远保持现状，长者便一直是长者，孩童则一直是孩童。当一个器灵的本生器被破坏时，这个流离失所的道灵亦再也无法成长。”
“百万年来战乱不休，有太多将生未生的器被破坏，而这些将死未死的道灵便陆陆续续被牵引至灵界。”
“这些残破不堪的弱灵中，最严重的甚至有腐蚀灵界的趋势。实在没有办法，阿栗便只能将它们投入葬龙地渊解脱销毁，铸就成世人争相抢夺的禁器。”
“而大多数有救的，阿栗不忍直接抛弃同类，便开始耐心教导，将他们培养训练成能够测量灵震反馈的陪练木桩，能分辨各种异邪的守卫灵傀，然后向各宗各国无偿推广，希望借由同生灵朝夕相处，来延缓这些羸弱道灵的降化过程。”
“发展至如今，只要是一位拥有容器的成年人，皆可通过固灵阵步入灵界寻得愿灵。”
说完，千元语有细不可查的骄傲自豪之意，笑问道：“老爷子，铁岩力士没给你们添麻烦罢？”
“完全相反！”商老爷子回首笑望这山谷小院，郑重其事道：“小铁帮助了我们太多，这家都是靠它建立的。”
————
自葬龙地渊归来，先是在高空不敢乱动，到家后则是各种琐事安置，根本没有闲暇感受自身变化。
此时一边聆听千元感慨，一边晃拳热身碎步挪腾，商昭确这才后知后觉体验到自身力气灵敏明显比先前提升了一大截，然又远远不如当时服下十颗虎珠象藿后的奇妙感受。
而且刚入后院之时，无心一跃能飞出数丈滞空良久，此时弹跳起跑虽有显著长进却仍相差甚远。
看来金刚参的药力我已经完全消化吸收，而虎珠象藿的药力仍深藏身体某处，能被自己激烈情绪不经意间触动。
商昭确如此猜想，又自省道：可是，凭空想象我也激动不起来啊。
“千元，我服过两种幽药，为何肤浅的药力我能随意驾驭，而深刻的力量我却无法掌控？”
“随意可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泛辞，即使上仙也不敢妄言做到极致，你是现在想睡就能倒下，还是想哭就能泪流，是能控制骨肉变化身形，还是能自封外感，做到心无杂念？”
“额——”听到千元这一连串质问，商昭确似懂非懂，想要说些观点，却又不敢肤浅作答。
千元见状顿了顿，也算意识到当世不同往昔，交流中需要考虑对方悟性认知，说话应该尽量具体点。
“那换个问题，假如你就是天才，让你维持现状还给你无限资源，你能做到傲视众生睥睨当代么？”
“应该不能。”商昭确随即摇头道。
“我们商家素以【疑理自知，思全善后】而施教，所然历代后人皆是沉着冷静，凡事习惯先做最坏打算，天生对外界事物保持警惕怀疑，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如此教育难免有一个弊端，我会有喜欢和讨厌的想法，却很难产生盛悦和愤怒的极端情绪。”
“想要睥睨当代，至少要达到上元境界，也就是必须融会贯通【天人交感】突破【天人合一】境界。”
“而商家过于理性，既无法做到像周游望派那般，百年观感一朝悟道。虽出身于理室学派，却又放弃了九部流数根基实学，没有认知上的理论优势。”
“我们贪婪于中庸势衡，分观唯理唯望两端，比起修行益利，老祖宗选了更能适应世道，增加生存机会的可能，以至于后人与【上元极境】渐行渐远。”
“虽依靠阴嬅命星，天才一代能极快逾至前显圣，然也多稳固在中庭境界而已。传承愈久，便愈不可能，这并非资源天赋的问题。”
言之及此，商昭确豁然开朗道：“哦，我明白了，因为我心思冷静连带着本能也冷漠了。”
“嗯，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千元刚一露完赞许目光，又彷如失忆般反问道：“那你还问什么？”
商昭确闻言一呆，随即又想通其中缘由，他因从小到大已然习惯对事物由来刨根问底，依据辩证，比起直问“方法”，更喜欢独自思索“原理”。
而千元相伴两位道统左右，稍想便知，那时的它根本无需自作聪明思考，只要记得结论就好。
商昭确记下千元交流习惯，直言道：“我是想问，可有什么法门让我触动到那股潜能。”
“哦——”果不其然千元立即听懂，随即思索琢磨道：“最完美的方法是从现在开始改变你的性格，让你变得热情、热血、热心起来，提升自我与本能的共鸣感。”
“譬如每天早起放声嘶吼扩充情感的宽厚度，凡事能忍绝不忍开放血性，没事行侠仗义陶冶自我心志的满足感。”
“就这样坚持反复长久以往，你很快便可以触碰融合本能极限，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额——”见到千元本末倒置沉醉其中，仿佛自己已经出师一般，商昭确尽其可能语气温和放缓，小心翼翼道：“我现在拿什么行侠仗义？”
千元闻言一笑，不假思索道：“这还不简单，老爷子，揍他，全力揍在他脸上。”
慕卜真白净俏脸上一片茫然不明所以，可这爷孙俩却立即明白千元用意，这明显是用险境激发本能的手段。好比一个人天生慢性子，可若身后放有猛兽追赶，绝对又是另一幅模样。
铁岩力士顿时起身，架拳弓臂，只等势绽弦放，重拳就会直射猛出，轰碎眼前这道弱小的平静身影。
只是，这拳却仍迟迟未落。
十二年来，商昭确每日都会与铁岩力士对打训练，可小铁并没有痛觉，所然说是对打其实也只算是挨打。
而后随着年龄增长，铁岩力士渐渐开始配合动手。不过，这都是在商老爷子控制判断下，极有分寸的调节增加力道，完全算不上实战。
加持叁因塑造就的体魄，铁岩力士全力一击可是有三千重暗劲的封灵拳，如今世道也只有苍垠的武炼王妖能够硬接抵挡。
三十多年行走天下，商老爷子还没用过全力对付异敌。
此刻，商昭确已感染太灵真元，这一拳下去无疑不会有何大碍，只是真当实打，他又难免有一丝迟疑不忍。
竹叶飘零下，商老爷子这幅暗自犹豫模样显得格外清晰缓慢，商昭确理解之余不禁笑叹出声来。
“老爷，这不正好可以验验货，让你亲眼瞧瞧，我这六十年的永生不死是不是真材实料。”
“哼。”商老爷子松弦一笑，铁岩力士随即直拳轰出，冲向眼前自信少年瞳孔放大的脸庞。
危险逼近，周遭景象突兀变慢，万物寂无声息，唯剩上道扑通心跳的回响声。
此时，商昭确反而有些好奇，自己本能是会躲开还是会还击呢？
小时候，他有靠本能反应侥幸躲开过落下鸟屎的经历，也有受到鬼眠魈惊吓径直一脚飞踢还击的遭遇。
以我的性格，比起还击应该会优先考虑躲开罢？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一拳被打飞出去而已。
已有地渊甬道内经历，商昭确相信这一拳必定伤害不了自己。
只是同理，痛苦也必定无法避免。
商家习惯谋而后动，平时行事并不会如此直接利落，这是商昭确不想千元先入为主觉得自己畏畏缩缩，才刻意摆出的姿态。
其实他也清楚，就算勇敢也得不到夸奖，胆小最多也只会被奚落几句。可人的形象，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认知建立，以至于最后再也无法修正改观。
这一拳，亦是如此。
拳势化作刃雨扑面锁住周身气机，拳影接踵而至如乌云蔽日掩盖一切景象，拳头迫在眉睫以至于商昭确再也无法不为所动，却又动不得。
最后，本能终于挣脱自我掌控，开始驾驭主导这具躯壳。
商昭确突觉一股记忆犹新的燃烧炙热，浑身血脉似发光膨胀，又如燃丝般徒影蔓延，尽数涌向汇聚自己沸腾翻涌的心口深处。
愈演愈烈。
最后的最后，犹如一座沉眠万古的火山喷发复苏，迸射出一道冲天火光直入云霄，昭然觉醒。
晃退一步，商昭确竟瞬息腾挪三丈开外，轻描淡写躲开了这道来势汹涌的铁拳。
“感觉来了！”
见到商昭确毫发无伤，只是后知后觉紧握右拳一副甚是惊喜模样，商老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续而一声令下，铁岩力士顿时提起手臂作出防御姿态。
趁热打铁！商昭确见状凌虚一步向前奔踏，居然徒留残影瞬息飞跃至方才位置，握拳迎上顺势还击！
这一拳，似乎寻常的猛，寻常的快。
既瞧不出有暗藏气劲，又感受不到如何威压，也就商昭确难得少年心气表达喜悦之情，着实配了一声厚重雄浑的低吼，勉强增添了点气势。
毕竟相对而言，比起铁岩力士架起的坚固厚壁，这道血肉之拳实在稍显羸弱。
然拳臂相冲，这道高大魁梧的巨人身影却瞬息间被拳力震得节节败退，扬起一阵尘土草絮，滑出三丈开外才停下。
随后，铁岩力士发出熟悉的报数笑言，冷冰冰道：“五百九十二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