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玉给云霄介绍过兄长,待二人彼此见过,叹口气说道:“家父原是绿林出身,这也不必隐瞒。因为手上满了不少鲜血,又想着俗话说‘久行河边必湿鞋’,因此于去岁逢九之年归隐。一年以来,他只教授家兄和几个弟子武功,闲时逗逗孙子外孙,倒也其乐陶陶。谁知上个月,有一个名叫苗草的少年,忽然来到家中,说父亲年前曾劫得他家祖传的一匹玉马,价值虽不贵,却是祖传之物,要求家父归还。他所说的时间,分明已是家父归隐之后。说起事发地点,又远在黄河以北,家父已有很多年不曾去过了。因此家父矢口否认。这苗草却毫不讲理,当下就要搜查我家宅院。
“公子请想,家父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怎能容一个后辈小生如此放肆,说搜就搜?话不投机动起手来,谁知家父竟不是他对手,当下被打成重伤。家兄上前抢救,也被打得呕血。”
云霄点了点头:“苗草是河间前兴的苗家诸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出手极其狠毒,尤擅攻人不备。单论武功而言,令尊未必就比他弱了多少。但令尊已退出江湖,面对的又是一个后生小子,对敌之时自不会一来就用杀手锏,因为吃了亏。”
高家兄妹对视一眼,微露钦佩。高翠玉接着说道:“这苗草打伤家父家兄之后,还抢了家父多年积蓄的细软才走。我与父兄本不在一起住,但也相隔不远,闻讯赶来,忙请人为父兄治伤。谁知请来本地十几位名医,都只能查知伤及肺部,谈及如何治疗,竟束手无策。几天以后,父亲就吐血而亡了。”说到这里,不由失声痛哭。
云霄叹道:“可惜误了。苗草伤人,专攻胸肺,如果请能陕西妙手真人流石大师医治,未必没有回生之望。可惜陕西与阁下家宅距离太远,一时往返恐怕不及。啊,有了,江苏有名大夫名叫李青莲,并非江湖中人,但治伤十分高明,距离又近,如果能请他到来,至少也延缓病发,再去陕西求治,就有回生之望了。”
此话出口,高家兄妹佩服得几乎叫出声来。原来老人死后,他们才听人介绍,找到李青莲,经他治疗,伤势得到缓解,但终于无法根治。这才准备轻车肥马,赶往陕西求医。流石大师已年近九十,无法出诊,必须自己前往。高洁玉的夫人也会武功,苦不甚精,此时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能远行。所以由高翠玉陪兄长前往。
当下高洁玉又道:“云少侠所知甚多,远超过我们兄妹,就连先父也难相伯仲。请教云少侠,这苗草年纪轻轻,难道在江湖上已经如此有名了吗?”
云霄摇摇头:“有名倒也未必。苗家人丁兴旺,光苗草一代,就有十几个亲兄弟,除了未成年的,武功都不算低。但苗家不走正道,自其父起,就喜好诈骗抢夺,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二十年来,苗家几乎走不出河间一地。直到苗草这一代人成年,才开始走出河间,扬名立万,但也仅限于黄河以北。这次千里南下,如果说是为了扬名,他走得未免太远了一点。如果不是令尊与他有仇,他此行恐怕还有其他目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在下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但当务之急,是把大公子的伤治好。我先陪二位去陕西治伤如何?”
高家兄妹喜上眉梢。本来他们只是去治伤,连父亲的丧事都来不及处理,报仇之事,虽念念在心,但对如何报仇,还想得极其渺茫。现在得此大助,报仇可说是有了八成希望,叫他们如何不喜!谢过之后,三人一起上路。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天来到陕西境内,打听着一座不太出名的小山名叫三郎山,山上有一座寺庙观音庙,规模也不大,但近年来香火颇旺,原因是主持流石大师精通医道,尤其擅长外科治伤,除每月初一、十五外,为远近居民治伤。至于诊金多寡,流石大师从不争竞,如遇贫穷农民,索性连伤药也免费施舍了。
云霄和高家兄妹一行来到三郎山。山虽不高,势甚峻峭,大马无法上山。云霄向村民打听,便有村民抬来一乘简陋小轿,是用两根长棍绑在木椅上,可抬着高洁玉上山,收费并不贵。高翠玉不肯,命自己带的车夫去附近镇上找来一乘轻便软轿,四人抬着上山。云霄暗暗摇头,但也不便多说。这样一耽搁,直到中午才来到山顶观音庙,只见门前排队等候的约有一二十人,多半衣衫褴褛,想来是附近山居的农民之类。寺门却是半掩,门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药箱和些丸散膏丹,桌后坐着一个小和尚,见云霄等走近,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是来治伤的吗?今天二十个号头已经挂完了,如果施主的伤势不急,请明天再来。”
高翠玉急道:“怎么不急?急,急得很!”云霄道:“阿弥陀佛,小师父,我大哥受了重伤,又千里跋涉,好容易才来到贵寺。如果再耽搁一晚,只怕伤势有变。”
小和尚上下打量云霄,又看看高洁玉,陪笑对等候诊治的农民说道:“这位远来客官看来伤得真是不轻,那请各位稍候,我先替他诊诊脉。如果他的伤我也治不了,就请家师为他治,我再接着给各位治。怠慢各位了。”于是坐在桌前一个胳膊流血的中年汉子便站起来给高洁玉让座。
云霄大是感动,没想到穷乡僻壤,民风竟淳朴如斯。正感慨间,小和尚已为高洁玉诊完脉,说道:“这位施主确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已得高人诊治,否则只怕撑不到这一刻。但重伤并未根治,还需要家师亲自诊疗。请随我来。”说道起身,要领三人进寺。
正在这时,寺门吱呀一响,一个穿着鹅黄绸衫裤、外罩一件暗红披风的少女走出门来。她停步回身,对送到门口的老和尚施礼道:“大师重恩,侄女没齿难忘,且待家兄婚事之后,再亲来道谢。”老和尚也客气了几句。少女转身看了云霄三人一眼,转身离去。
就在此一瞥之间,云霄只觉得这少女容光艳绝,令人不可逼视。云霄本是相貌潇洒、风度昂藏,但在这少女面前,似乎也有点自惭形秽。恰在此时,少女已快步走开。
小和尚向老和尚介绍了高洁玉的伤情,老和尚便请三人入禅房坐下。有侍奉的小沙弥送上两杯清茶,并没有高洁玉的,想是治伤之时不能饮茶,怕与伤口有碍。高翠玉心急如焚,喝不下去。云霄到底隔了一层,举杯饮了一口,入苦清淡,待茶水下咙,一缕清苦从舌下散开,全身如沐春风,爽然自失,不由赞道:“好茶,好茶!”
老和尚看他一眼,微露笑意。他并不问高洁玉姓名来历,先把过脉,又请他解开衣服,察看了伤口,沉吟片刻,道:“这分明是受了大力金刚掌之类的外伤,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以至受伤的血脉没有得到保养。伤后十天左右,施主多半遇到了高手,以极霸道的内功,止住了伤口的进一步恶化。又经过半个月以上的路途颠簸,来到老僧这里。可是这样?”
云霄击掌道:“大师真是神医!看来江湖所传不谬,大哥的伤是有救了!”高家兄妹也面露喜色。
老和尚摇头道:“若是三位早来一个时辰,施主谬赞,老僧原不敢推辞。但现在却不然了。”
高翠玉奇道:“难道一个时辰之内,家兄的伤就有什么变化吗?老师父,你有什么重药贵药只管使用,我们是绝不吝惜钱的!”
老和尚怃然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难道还贪图身外之物吗?只是说来话长,老僧原本也是武林中人,三十年前因一件不得意事,心灰意冷,遁入空门。自出家之后,心向我佛,慈悲为本,才一心研究起这治伤的医药来。五年之前,老僧总算略有心得,从此一心炼药,很少出诊。凡有上门求诊者,较由两个小徒轮渡接待,只有重伤奇伤,老僧在亲自出马。五年间,也炼了几样奇药,虽不敢说珍贵,所对之症也敢说是药到伤除。其中有一种药粉,治施主的这种伤,颇有些奇效。”
高翠玉急道:“那就快拿出来啊!”云霄忍不住轻咳一声。高翠玉急忙补充:“所费多少,我们一定加倍补偿。”
老和尚更加不悦,总算他修养极好,并未形诸于颜色,淡淡说道:“这种药粉,本料并不贵重,只是炼制极其费时,保存又十分不易。老僧于前年试验成果,到如今总共也不过炼了一小瓶。”
云霄看高翠玉又要说话,忙插嘴道:“大师,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炼药,虽费了极大心血,但一定不会逆天而行、吝惜不舍吧。”
老和尚呵呵一笑:“这位施主说话真有趣。只要能救人一命,老僧哪有什么不舍。只是三位来迟了一步,这一小瓶药,在下已全数给了人了。”
高翠玉失声道:“什么?”她忽生怀疑,“给了什么人了?”
云霄慌忙补充:“治我大哥的伤不知需用多少药,可否与大师赠药之人商量商量,讨回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