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金陵城里,突然下起了雪。这才刚进入腊月,雪这东西在北方很常见,但是在南方,却是难得一见的!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这些全部都是人们对江南的印象!这也才是符合江南的身份,也才不辜负人们对于江南的那些许的不切实际的却又满怀深情的希冀!
雪?那只是属于北方的,那是北方以北才有的东西,那是更远的远方,那是我们所不愿意奔赴的艰难的塞外!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这些哪里写着江南呢?哪里的江南会有雪呢?有雪的地方一定不是江南,江南怎么会有雪呢?
可是,此刻的江南确实是在飘着雪花,而且还很大,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的房顶,都堆着了厚厚的一层雪,放眼望去,只见天地相连,迷迷蒙蒙的一片灰色。
风很大,北方来的风从来都像是出征塞外的将士脸上的皱纹,一点都不会江南女孩子的温柔。风刮得枯枝上的积雪片片飞落,寒蛰惊起,群鸦乱飞,大地寂然。
抚鹤亭上也同样的堆满了雪,凌厉的北风吹得灯笼乱晃,里面的蜡烛忽明忽暗,苏少卿看着这漫天的飞雪,陷入到了极大的悲痛之中。因为就在刚刚,那个一直潜伏在他的身边的奸细主动站了出来!而他之所以悲痛是因为这个奸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他曾经怀疑过虞轻尘,也怀疑过虞雍,甚至在某一时刻还怀疑过顾倾城,但他却从来没有哪怕一时一刻怀疑过赵云峰,但最终站出来的人却偏偏就是赵云峰!
赵云峰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尚有数片雪花粘在身上未曾化掉,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而来,风尘仆仆,风雪夜归,疲态尽显。看到苏少卿竟也是十分的高兴,笑道:“小苏,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
苏少卿冷冷地说道:“恐怕你早就想到了吧?”
赵云峰嘻嘻笑道:“这个我还真没想到过,不过教主说想要和你合作,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并肩作战的。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一起去征服那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去趟过一条又一条的河流,爬上高高的云杉,登上窄窄的独木舟,一起奔赴苏州查案,一起去捉拿凶手。我们从小到大什么样的事都碰到过,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一起挺过来了,我们配合得一直都很好。现在,上天又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让我们再一次并肩作战,这不就是一直以来我们所追求的吗?”
苏少卿依旧冷冷的说道:“往事如梭,可堪回首?过去的事情即便都是美好的,也并不能够使得今后的事也一样都可以很美好!欺骗一旦开始,就会永无止境!”
“小苏,你说的太过严重了,怎么能说是欺骗呢?有些事情确实实属无奈,无法向你明言,只是由于事情的特殊性,而并不是因为你的人才对你隐瞒的!就像你的很多事情难道也会对所有的人说吗?即便再亲再近的人也总是要有自己的一些小秘密的,那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单纯的就是一些小秘密罢了!”赵云峰道。
苏少卿有些无奈的说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吧,但是对于我来说,事已如此,多数无益,我们并不属于同一类人,也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如果呢,你要是把我当作敌人,那我便奉陪到底,如果你不把我当作敌人,那我们以后就各走各的路,各自安好即可!”
赵云峰看着苏少卿,沉吟了半晌,方才说道:“小苏,你怎么说话这么冷漠了呢?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啊,你真的决定与我划清界限了吗?”
苏少卿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吴道勋道:“姑爷,你刚才可是已经答应了要与我们合作的!”
苏少卿望了望天,灰蒙蒙的雪漫天际,四下一片空寂,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吴教主,你放心好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合作,必定不会后悔的!”
吴道勋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与云峰割袍断义,恩断义绝呢?你们两个人联起手来,我想世间事办不成的恐怕没几件吧?”
苏少卿道:“吴教主你过于抬高我们的作用了,我们也只是一介平常人而已,用心做事,努力做好罢了,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够做得到的!另外我们之间的情谊自他出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我们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虽然我们还会一起合作,一起去做事,但是这已经与朋友、恩义无关了!”
吴道勋道:“虽然我经历的事比你多得多,按理说呢,懂得也比你多很多,但是呢你说的话我也明白,这些事不能够追求得太过完美。因为那些事一来呢都不可能达到完美的状态,二呢就是追求完美的过程会很累,还会错过很多虽不完美但却很美好的事物!”他就像一个家中的某一位长辈一样,虽然有些絮叨,但说的却对我们很有帮助。
赵云峰也说道:“小苏,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就像小时候把你推到河里的那次一样,你也是很了很久的闷气。那时候很淘气,我也不懂得要向你道歉,让你自己独自生了几天的闷气。但是现在好了,我们都长大了,我不会再做任何的对不起你的事了!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我们一起实现你的梦想!”
苏少卿缓缓闭上眼睛,又慢慢的睁开,盯着赵云峰说道:“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弥勒教?是你父亲让你加入的吗?”苏少卿心里想着,赵蹇是弥勒教徒,那赵云峰也是弥勒教徒,子承父业,父子同时同在教中,这本来也算是很正常的吧?天生的就要做这些事,实在是没有办法进行指责的。苏少卿很想知道这些,他想为赵云峰开脱,想要让自己的心减轻一些痛苦。
可是,有些遗憾的是,赵云峰并不是赵蹇让他入教的,而是吴道勋亲自找到了他。赵云峰道:“是教主亲自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人活一世一定要做成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即便最后这件大事不能够成功,即便身首异处,只要做过了,并为之努力过、奋斗过,那这些就足以让你骄傲一辈子的!”
苏少卿道:“所以,你就答应他加入了弥勒教?”
“是的,我是自愿加入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父亲从来就没有向我提起过弥勒神教,他的本意应该也不想让我加入神教的,但是我加入了,就连我的父亲他都不知道我也成为了像他一样的神教教徒。这些年来,我借助于隐剑司校尉的身份为神教做出了很多贡献,我过得很开心,也很充实,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反而很骄傲,很自豪!”赵云峰说着这些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灯笼里熊熊燃烧的粗大的蜡烛,眼神里散发着无比灿烂的光芒。
苏少卿突然有些可怜他了!赵云峰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非常阳光的,也是一个非常崇尚自由的人,他喜欢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来都不愿被世间琐事所束缚,他最喜欢的就是水里畅快的游来游去的鱼儿,还有那在树枝头站着的那只自由自在的跳着唱着动听的歌儿的小鸟。
但是现在,他却变了,竟然主动地被人所束缚,竟然主动地做了别人的杀人工具,他不仅不自省,反而还沾沾自喜,志得意满!苏少卿觉得他一定是中了什么魔怔了,就这样劝说是叫不醒他的!
“吴教主,你们弥勒教就这样以药物控制教徒吗?”苏少卿单刀直入,直接向吴道勋发问。
吴道勋尚未说话,颜休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苏公子,我们待你以尊客之道,你却三番五次的对我们教主无礼,实在是太过分了!”说着就要动手。
吴道勋微微的摆了摆手,道:“你火气太大了,到雪地里冷静了静去!”说来奇怪,刚才对苏少卿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此时却像是一直乖巧的小猫,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走出厅外,站到了雪地里,一动也不动的任雪花落在身上。
吴道勋笑着对苏少卿道:“姑爷莫怪,手下人不懂规矩,我已经处罚过了。至于你说的那件事嘛确实是子虚乌有,根本就没有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误信谗言!”
苏少卿唏嘘道:“看来吴教主你真是御下有方啊!我相信你并不是靠药物就能有这样的威望的,所以我也并没有拒绝和贵教的合作!但是,有一点就是,贵教蛰伏数十年,实力雄厚,我苏某不过孑然一身,有什么拿得出的资本和你们合作呢?”
吴道勋道:“姑爷你过谦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在你的身上有三点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优点,就这三个优点就足以和任何想要取得更大成功的组织进行合作了!”
苏少卿“哦”了一声道:“不知道我身上能有什么样的优点能让你们那么的看重?”
吴道勋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亭外的雪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