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维教育京州总校区,校长室。
不大的房间里,办公桌椅配上沙发,屋内空间十去其八,仅有墙面京州地图和两盆红花作为装点。一品红花期刚过,叶子松松垮垮接在枝上,畏缩地避开生人。
斯是陋室,难与屋主人身份相衬,好歹是国内顶尖教育培训机构的一方诸侯,祁萧偏偏就如此寒酸。
电脑屏幕上,蜘蛛纸牌全屏运行,祁萧玩得自在。他自以为是个当今时代不多见的妙人,靠着一手唬天唬地的斗地主牌技,人头送遍京州教育圈,喜提外号“七连输”。
目前正赶上祁萧洗手封盘的黄金沉默期,但并不妨碍他拿小游戏练手。
蜘蛛纸牌到赛局中程,挪一张死局,撤一张败局。
饮一口茶,祁萧连点数次撤销,眼睛看着屏幕,余光却不停扫向石珊。
清水挂面头配着鹅蛋瓜子脸,分明是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模样,绝美脸蛋配上为人师表的气质加成,普通职业装被她穿出了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姿态。
石老师真飒。
强行摁下脑海中的潜意识,祁萧收回目光,专心打牌。
“祁校长?”
“观棋不语真君子。”祁萧出言打断,手上不着痕迹地挪动鼠标垫。
鼠标垫是本企划案,下面遮着三五封信。
有一封是石珊写的,因个人原因申请辞职。
钱有亏欠,人有怨气。祁萧都愿意满足,甚至补偿。
事实是石珊不缺这点小钱,缺钱的是她那个出去自立门户的老公,那种人的眼界和胃口,哪里是祁萧这么一个每天为欢乐豆挖心挠肺的人能揣度的。
真要是丁毅有点花花肠子,祁萧自认玩不过。不如拖住石珊,至少拖够辞职规定的三十天,等暑期课的招生过去再说。
到了石珊这里,时间就成了致命武器。
结课将至,续班学生也随之而来。石珊是要走的,可辞职的事情悬而未决,招生步伐就不会停止。网报的家长不会知道,推课的销售不会停手……
课肯定要上,关键是代课老师如何补位?
教培机构和老师的矛盾,还是哪边握着学生,最终解释权归谁所有。学维能靠挨骂收费赚个盆满钵满,老师却是个先天疏离唾沫星子的职业。
思忖再三,石珊更倾向于好聚好散的选项,
石珊索性开门见山:“祁校长,我今天必须把辞职这事谈妥。结课的钱我无所谓,只要你点头,厘清学生续班就可以。”
祁萧停下手来,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眼观鼻,鼻观心,做充耳不闻状。
石珊趁机夺过鼠标,轻点两下,三加五除二,开始收拾残局。
蜘蛛纸牌是系统自带的老游戏,估计也就祁萧这种非棋牌不小氪、玩游戏不大氪的极品休闲玩家没得选,急病乱投医的无奈之选。
在石珊看来,蜘蛛纸牌的核心就两点,码牌,猜牌。像极了创业,牌序是一方面,什么时候开盲牌是另一面,两者把控得当,不可能有解不开的牌局。以好记性自恃的石珊,把控着节奏,先把旧牌捋顺,后开新牌,鼠标箭头来去从容。
游戏抹除大小王,一共两副半、十套牌,全部按顺序收好就算胜利。石珊收拢残局,势如破竹,从A到K码齐三套,剩下的牌也顺得有模有样。
祁萧见此,眼神一滞,只觉智商受到侮辱。
收盘在即,石珊手上鼠标一松,停了。
“看你了。”
鼠标又被交到祁萧手上。
残局不残,换谁谁赢。
这勾起了祁萧一点不太美好的回忆。
当年,学维京州分校就如眼前残局,也摆出一副胜利果实即将收割的姿态。馅饼从天而降砸到管培生祁萧头上,集团副总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就把他打包发到京州地面上。
人生地不熟的祁萧对上加盟校校长丁毅,一个初生牛犊,一个辣手老成,完全不对等。
祁萧蛰伏数月,见情势稳定,果断趁股东会议祭出大旗,宣布加盟校收回直营的决定,众位股东乱做鸡飞狗跳,求财求权,各行其是。唯独丁毅一半期权,一半现金补偿。就在祁萧坐在办公室等着集团校长任命之际,常务副校长丁毅的辞职信当先递了上去。至于事主本人,已经另起炉灶,在新城区架起“东诺教育”的牌子。
丁毅远遁他处,挖洞积粮,留下摘桃子的祁萧一个人崩坏了牙。京州老城区名校如林,学维师资流失严重,新机构花样迭出,内忧外患之下,学维这两年举步维艰。
端锅吃饭,摔碗骂娘,祁萧把这笔账全部记在石珊夫妻头上。
不熟悉京州情况,祁萧便求助成文编册的管理科学。管培课程里说,培训机构起步阶段,大多是夫妻店。祁萧活学活用,找集团法务求来竞业协议,给石珊这边打上补丁。
本以为断其臂膀就可静观其灭,却不料东诺趁着公立学校老师离职的东风,稳扎稳打,业已挺近老城区。
残局只要还有一步没有到位,就还是残局。这是祁萧目前最真切心声。
否则,《学维教育集团京州分校柳州路教学点企划》怎么可能充作上网冲浪的鼠标垫?好厚一叠A4纸啊,铜版纸打印、皮纹纸胶装塑封,是祁萧足足半周的欢乐豆豆资,跑街边打印店又不能报销。为什么不提交?还不是费尽心力筹办的新教学点选址,不偏不倚选在东诺的教学点正对门?
更惨的还是《南马路教学点企划》,呕心沥血五十页却已拆成散件充作花盆垫。企划里慢工细活的设点布局,还尚未提交就被丁毅以闪电战的姿态拿下场地,全篇作废。
往事一幕一幕一幕,祁萧看着石珊,不禁悲从中来:这位大课小课供养的千手女观音,还有必要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