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千裳醒得很合适。
就是一出门恰好遇到来传唤的人,一拐弯又正好碰见CoCo的那种合适。
评审大会最初目的是审判违反教会公约的教会成员,后来逐渐被某右派激进分子暗中掌控大半,也就成了名不符实的“叛徒流放”大会。好在这个会议上意见相同人数需要大于2/3才可通过处理办法,不然,教会怕是真的要分裂了。
评审会议员一共84名成员,红衣主教混在议员里,在教堂的一层,原本唱诗班的位置,加上二楼平台,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嫌疑人安德烈被押在原本神父站的地方。他背对着人们的目光,面前则是大理石雕刻的神像。那是个男子,绑在十字架上,可以推断出是耶稣基督。
也不知道对于一群不信教的疯子,这么做有何意义。
千裳和CoCo以及白夜站在入口的红毯两边。他们是证人,在没有提到他们名字时,他们只是旁观者。
时间快到了。
一人从两侧的楼梯爬到顶楼,奋力撞响古老的大钟。
评审大会,就此开始。
有人把安德烈水平翻转180°,让他面朝议员们。
安德烈是个白人男性,棕黄头发微卷,脸上有点小雀斑。他表情警惕,抬头看着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慢慢勾起右嘴角。
“切。”
敲钟的人匆忙下楼,站到神像前面,安德烈后面,高声道:“评审开始!”
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纸张,诵读:
“今日,我们聚集在此,为的是对成员的不良举动做出评判,请诸位议员遵守评审公约,一,实事求是,不……”
某位怒气冲冲的议员一拍桌子,茶水四溅:“给我说重点!”
貌似是主持人的家伙吓得一哆嗦,着急忙慌往后翻。
“这里这里,咳咳……成员安德烈,因妨碍他人研究自由,窥探他人研究,无视其私密性,吃里扒外,勾结其余组织成员……”
议员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千裳和白夜身上,看到他们身边站着的是CoCo,又有些畏惧地收回去。
“因违反公约第16条,23条,24条,31条,35条,于此……”
千裳靠近CoCo,低声道:“他说的这些条都是什么啊?”
CoCo扫视一层,再慢悠悠环顾二层,确认没人看他们后,掏出手机,打开文档:“自己看。”
千裳接过手机,熟练地转发给自己,随即还给CoCo。
CoCo对千裳的行动看在眼里,没有做声。
第16条,在不违反道德的情况下,禁止干涉他人研究进程。
第23条,非同一研究课题成员,禁止窥探他人研究进度及研究结果。
第24条,禁止同非同一研究课题成员阐述研究进度。
第31条,非教主、教父、神父、红衣主教指派人员,禁止与其他组织成员密切接触。
第35条,禁止向非教会成员泄露研究课题。
“下面,请被害人阐述。”主持人下台,擦擦两鬓的汗珠,略微松一口气。
“被害人,我吗?”白夜问。转头即见议员、旁观者目光均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急忙拽拽千裳胳膊,低声道:“我该咋说?”
“想咋说就咋说。”千裳不紧不慢,音量也丝毫没有放低。
白夜觉得——此话甚对!
他朝千裳竖起大拇指,随即走上台,迷茫地环顾四周。
全是人头啊。
“那个,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白夜一脸迷惑地举起手。
“问吧。”那个暴躁议员立刻给予肯定回复。
“我为什么是被害人?”
台上,是满脸无辜的白夜,台下,是面面相觑的议员。
其实他们大部分也都没明白逻辑关系,但毕竟自己还是有派别的,听领导安排就对了。
“因为你昨天的确晕倒了。”暴躁老哥斟酌着解释。
“哦~~”白夜点点头,随即指向安德烈:“那他是嫌疑人喽?”
“是加害者。”暴躁老哥更正道。
议员席响起切切私语。因为暴躁老哥并不是右派的人,有可能会坏事。
白夜迷惑地思考片刻,直接指向议员席中的一位:“如果真说加害者的话,我参与的是吉的研究课题,出什么事,也应该吉来负责吧?这位兄弟,你是叫……”
“安德烈。”安德烈面无表情回答道。
“好,安德烈,你是吉的研究课题成员吗?”
“不是。”安德烈回答时,始终看向那一排排议员,眼神挥洒着鄙夷。
白夜点点头:“好,那既然不是,你就不是加害者。真正的加害者现在坐在议员席里,这又如何解释呢?”
顺着白夜手指的方向,议员席里,是熟悉的面孔。
吉。
他的脸色很难看。他特意选择了靠后的位置,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而且这个家伙似乎有恃无恐。
“我们的议员是随机抽取的,范围是全员。他坐在这里是合理的。”暴躁老哥解释道。
然而依旧没有说明为何安德烈莫名其妙被定为加害者。
白夜再度点头,表示他明白了这里的情形。
他指向自己:“我,被害者,对吧?”
议员们点头。
他又指向吉:“他,加害者,对吧?”
一部分议员点头,却被旁边议员强行按住。
他再指向满脸戏谑的安德烈:“他,无辜者,冠以加害者之罪名,对吧?”
台下寂静无声。
在玩偶之家,没人会加害对方。这让白夜对这件事由为愤怒。
主持人浑身颤抖着,高声尖叫:“你!你妖言惑众!”
白夜大笑:“这里不是以真理为最终目的地,科学为追寻途径的教会吗?居然说我是妖言!”
他迈出几步,抓住主持人的领口,把他拎起,一字一顿:“我,可是受害者。”
右派议员们坐不住了,纷纷起立指责:“你个外人居然敢在教会的地界撒野!放肆!”
“是啊,这里是教会的教堂,不是你们玩偶之家的破鸟蛋!”
“什么被害者,我看你才是加害者!滚出去!”
“滚出去!”
……
白夜轻笑。他松开面红耳赤嘴唇发紫的主持人,再度站到台上,缓缓站定。
闭眼,技能释放。
议员们感觉身体一软,纷纷软倒在椅子上,气势不再。
“你……”那些不服气的人还想再骂几句。
白夜微笑着望向一个个用愤怒伪装心虚的家伙,沉声道:“好像,我记得谁说过来的,拳头才是硬道理,真相永远掌握在有实力的人手里。我承认,你们教会财大气粗,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为虎作伥言听计从!现在,我最后重申一遍,我,被害者,所见,所历,所感的真相。你们怎么记录,怎么撰写,和我无关。
我,白夜,参与的是吉的研究课题,课题具体内容不明。我,被害者,在参与课题研究时受到了极端的不公平对待与无视道德伦理的手段。吉,是我认为的加害者。作为研究课题的提出者及组织谋划者,他应该付全责。顺便,最好再让他出一下精神损失费。我要的也不多,给几十万就够了。”
议员席上零星有笑声。
“哦,顺便,”白夜温和地望向吉,“他们研究室的玻璃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才碎的,所以我已经连夜补上了,希望吉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这帮穷鬼纠缠不休。谢谢大家。”
他行了标准的绅士礼,走下台。
然后,没等主持人说,千裳就快速走上台,朝主持人摆手:“不必了,我自己来。”
她走上台,发现自己身高的绝对劣势,觉得太没气势,就爬上讲台,毫不犹豫地坐在上面。
她温和地对所有议员点头示意,慢慢开口:“朝奈不在,那我就暂时代表她和诸位,讲讲道理。”
“你能代表朝奈?”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千裳笑道:“不然,我让白夜再来和你们讲讲道理?”
那人沉默不语了。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自然,需要给你们点好处。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靠我们自己是绝对没办法搞定吗?自然不是。”
“那你过来找我们的麻烦!”有人高声拆台。
千裳笑意略减。
“咩咩羊,给他点颜色看看。”
“咩~”
小绵羊欢快地咩叫一声,凌空跑向打断千裳说话的人,在他手上轻踏。
“啪”伴随着焦糊味。
那人手部焦黑,头发直立,目光僵直。
“他好像需要紧急救助,你们不帮下忙吗?”千裳满脸无辜地看向终议员。
小绵羊欢乐地跑回千裳身旁,在她脸上蹭啊蹭。
有人喊了好几声,才从教堂外跑进来几个人,用担架把那人抬走。
议员,只剩下83个了。
这下不会出现正好2/3无法表决的情况了。
“为什么……它不电你?”有人战战兢兢地问。
“因为它是……”我老婆啊。后半句千裳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回答。
“因为我是人啊,人是等势体。”
“那……那他就不是等势体了?”那人指着空空如也的焦黑座位,声音透露着恐惧。
“不是啊。”千裳摇头,满脸无辜。
“不,他不是……”
“他不是人啊。”千裳加重语气,“是畜生。”
台下一片哗然。
千裳不慌不忙解释道:“你看,但凡有点智力的人都知道,不要在早上叫醒一个有起床气的人,会这么做的,都是你家猫猫狗狗,难道不是畜生吗?我们类比一下,只要有点智力,都知道人类不喜欢被人打断,那你还毫无礼貌可言地强行打断,不是畜生,是什么?那就只能是智障了啊。”千裳摊开双手,神情温柔。
台下一片窸窸窣窣,最终归于寂静。
千裳压低声音,悄悄道:“那我继续说了?”
没人说话,就当他们同意了。
“诸位也知道,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玩偶之家的叛徒潮汐。他现在已经确定前往了安全区,如果不出所料,安全区的反击将于1个月后到来。”
千裳睁大双眼,惊讶地指着一个个眼帘低垂的头骨:“你们不会真以为他们只会攻击玩偶之家吧?”
没人答话。或者说,没人敢答话。
玩偶之家与教会同为安全区的敌人,真要排一下危险系数,玩偶之家都完全可以忽略了。
“你们觉得,安全区为什么没有大面积烧发草?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大错特错!
因为他们想不到。”
台下射来零星的诧异目光。
千裳并不想解释,她继续道:“如果,我说如果,潮汐真的投靠了安全区,就算他智商再低,他能想不到火烧发草平原?你们有人接触他的时间比我长,你们应该知道,他本人一点也不傻,思维严谨,计划周密,定会是个强劲的敌人。我们玩偶之家就那么几个人一个大鸟蛋,再不济我们可以带着玩偶们打劫辆车,仗剑天涯四海为家,反正我们本身也没什么目的。但是你们呢?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家当,多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结果城墙被人推倒了,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入驻了,把你们全灭了,你们甘心?
我们再换个角度。潮汐和我们本身就没有深仇大恨,加上朝夕相处,可以说是家人没问题吧?”千裳望向白夜,白夜则点点头,表示同意。
“潮汐到你们这里多少次了,你们敢说,和他一直和平相处?”
台下有人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千裳。
“就算你们所有人和他毫无过节,但是,你们稍微用脚趾头想想,一边是曾经的家人,一边是不怎么熟的曾经的合作伙伴,他会优先针对谁?
我们好心好意亲自来这里通知你们,是为了避免被安全区窥探,也希望你们能重视。结果呢?吉,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是怎么对待白夜的。”
吉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他思索片刻,嘴硬道:“我不觉得我的研究课题有问题。”
“那研究计划呢?”
“没问题。”
千裳轻笑着拍拍手:“那就你的良心有问题了。”
台下一阵哄笑。
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安德烈,吼道:“如果不是这家伙干扰我,我肯定能完璧归赵!”
千裳摇摇头:“我把你当做实验小白鼠,你走着进来躺着出去,我跟你妈说‘你孩子脑死亡了,我完璧归赵了’,你觉得你妈会不会打死我?”
暴躁老哥此时怒气值为0。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在众人目光中走到浑身因愤怒而不断颤抖的吉身边,将他强行按在座位上,示意千裳可以继续说。
千裳对暴躁老哥颔首表示感谢,继续微笑道:“再怎么说,我们是外人,不该干涉,也不打算干涉你们内部的矛盾。”
“我们玩偶之家只收留有玩偶陪伴的人,比如我,”千裳指指小咩,“比如白夜。”白夜抱着狗子,狗子轻声吠叫。
“所以,安德烈,我救不了你。”
安德烈不在意地释然一笑:“没关系,我不在乎。得以结识你们,是我的荣幸。”
“当初加入教会是你们自己的决定,要不要离开,却要别人决定,我一个外人都觉得不公平,你觉得呢?”千裳问安德烈。
“我要离开教会。”
“好!”千裳大喝一声,跳下讲台,抢过主持人手中的稿,径自翻到最后一页,念到:“经过投票,宣判将安德烈从教会除名并流放至风铃草平原中部。啧啧,啧啧啧,你们还不如直接弄个断头台,然后把头颅防腐放在门口镇宅呢。”千裳嘲讽道。
她看向主持人,询问道:“我可以代替你……吗?”
主持人慌忙点头,感觉他的颈椎要不堪重负了。
千裳满意地看向众议员,朗声道:“主持人已经同意了,接下来,我将代替主持人的身份,继续评审大会。”
她俯下身,问安德烈:“你想去哪?”
“悉听尊便。”这是安德烈的回答。
“好!”千裳点点头,坐回讲台,“我千裳,以主持人的身份,在此宣判,从此刻起,安德烈不再为教会的一份子。恭喜你,你自由了。”
CoCo解下安德烈的手枷。他站起来,舒展筋骨,满脸写着戏谑。
“还没投票呢!这不符合章程!”有人喊。
千裳点头:“是不符合章程啊,不过,你们不是都投完了吗?”她举起手中的稿子,反复展示倒数一二页:“我怎么没发现有第二种结局的稿子?”
吉的脸色更差了。
他偷瞄一眼埃文,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该死。他心中咒骂。
“我要去哪?”安德烈问千裳。他揉搓着发红破皮的手腕,有一些木刺扎进去了,不拔出来恐有后患。
千裳沉思片刻:“那你就去那支部队吧。不进安全区,衣食无忧的那个。我让朝奈帮你联系。”
“谢谢。”安德烈道谢。
CoCo将他带走处理伤口了。议员们依旧议论纷纷。
千裳一拍讲台:“都散庭了,还不走!”
一哄而散。
吉也隐藏在人流中离开了。
看没什么人了,千裳才转向哆哆嗦嗦的主持人,以慈母的人设壁咚,并对他说:“孩子啊,今天这事辛苦你了。如果你上级找你,批评你,给你降职,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给你担着。”
看着画风突变的千裳,主持人更害怕了:“我我……不……我不……”
千裳不想听他演结巴报菜名。
她宽厚地拍拍主持人的肩膀:“我走了啊,祝你财源滚滚,官路通达。”
人影消失在阳光中。
登时,教堂只剩下他一人。
阳光透过玫瑰花窗照射在墙壁上,富丽堂皇。他却只觉浑身冰冷,冷汗湿透了保温服。他感觉更加寒冷了。
他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教主神父教父都没有选择和玩偶之家敌对。
他们,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