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熹微自东方云幕透出，划破黎明。在这丝丝缕缕中，饱含着常人无法言喻的灵机，也因此，除了整宿碌碌的，少有能一睹那份玄光的人。
而但凡知之者，多是开窗久候，待沐浴其中时，大肆攫掠。
某间庐舍里，店家却并未操急，他自顾自用手拂过庭中种植的天鹅绒，便见一滴晨露附于指尖，饱满晶润，悬悬欲坠。
让露水美美汲取天光后，他转身走至鱼池边。鱼儿仿佛嗅到了什么，急不可耐地簇拥咸聚。唇首浮出水面，鱼鳍左摇右摆，个个翘首以待，当真有趣。
其中的三五头花罗汉按耐不住，借着本性，将周围锦鲤蛮横挤开，只是还没骄纵多久，仿佛记起往日的种种教训，遂而蔫头耷脑起来，当真是记吃不记打的主。
将晨露滴下，没再管池中久久不散的景色，店家又来到龙爪槐下，抬手轻触树皮，后者似乎轻颤，然后放弃举措，任由手指在树干点上几下，形成细不可察的贯穿小洞，破晓的半暖半寒之风顺之吹透。
龙爪槐的枝叶不由簌簌晃动，却没有一片落下，平息了几秒，然后懒散地舒展开来，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
早间料理到此便结束，男人环顾庭院，仍显得有些冷清。他也不甚在意，想来往后，会变得越发生气。
无视枝上搂抱树干并满脸幽怨的某女，店家抬首仰望穹窿，晨星寥寥，有些遗憾。
尽管时辰尚早，街上已然开张了不少摊铺，他也习惯了这个点去吃早饭。
出门左转，约莫走上两分钟，期间与那些常驻的铺主点头示意，以笑回应，便来到每日就餐的铺子。
渝州早点花样繁多，抄手油茶，稀饭包子等等。许是之前初尝豌杂，他如今最为钟意的，也是渝州最为出名的早点，小面。
就了张临时摆放的木桌随意坐下，他点了碗韭叶，就是除了细如韭菜叶的水面、时蔬、调料与面汤外再无其他的小面。
见余殅望向自己的视线，铺主和蔼一笑。
“今天小魏家里有事，老人家闲着也是闲着，便替他看看铺子。”
小老头精神矍铄，留了头白发束于身后，一手称了把面，一手打开炉火，嘴里还信誓旦旦地说着。
“别看老人家一把年纪，阅历摆在这儿，啥事我没干过？这等手艺，可不是一般人尝得到的。”
神色之间，是那赤子般的单纯，倘若余殅不信，对方下一秒定会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他手脚麻利地调着佐料，游刃有余，仿佛当真深谙此道。许是一个人守店乏味的很，好不容易逮着个食客，当下便絮叨起来。
“看你轻装出门，应该是这里的店主吧？你说，在这什么草芥街开店找钱么？”
“寻常营生罢了。”
余殅闲来无事，也习惯了之前铺主的热情，便同他一问一答聊了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看不懂了。不安分过日子，整天就想着寻欢作乐，到头来惹了一身臊，还不得家里给擦屁股？”
“环境如此。”
“好一个环境如此，给我气的。前人栽树，后人倒好，不乘凉就算了，还想着烧树玩，也没点分寸。”
“终究会明了。”
“那时还来的及么？水都浑了！再说梁子结下了，哪儿有那么好解？都说天道好轮回，但真的事到临头，无路可走，晓得了，有用么？”
“总得走完。”
“要我说，还不如明明白白划个道，该怎样就怎样。要去碰只管去，不然就安分点，比如在这种街上，开家自己喜欢的店，安度余生。虽然也多是群啃老货，只顾自己开心就好……当然，不包括你，你一看就是醒事的娃。”
“……”
锅里蒸汽飘沸，小老头淹没其中，望着自一旁酒馆走出的宿醉之人，喃喃道。
“不管清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每个人应当都是自得其乐，甘之如饴的，哪怕是寻欢作乐，你说呢？”
“也许吧。”
小老头将面盛起，端至余殅面前，笑呵呵道。
“看来和你有点投缘，给你多放了些，放开吃，反正也不是我的。”
精明的表情，端是一个老顽童。
“不过，听你说话，很是简洁，让我想到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如无必要，勿增实体’，颇有道理。”
“……习惯了。”
“哈哈，有趣，有趣。”
然后小老头往回走，冷不丁问道。
“这样不难受么？”
没待男人答复，他自己先乐了，“开个玩笑，嘿嘿。”
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当真戏耍了余殅一般，活脱脱的老小孩儿一个。
余殅嘴角上扬，也笑了，两人的对话至此结束。
看着辣油浇盖，莴笋尖浮在上表，韭叶根根莹亮，他食了一筷，果然，爽滑弹口，味入三分。
“朋友，要票子伐？”
声音低沉而不沙哑，透露着鬼祟，试探，与丝丝期待。
余殅置若罔闻，继续吃着。
那人见其反应，顿觉了生无趣，在他一旁也坐了下来。
“师傅，二两干杂。”
“鱼儿，真不来听我说书？那氛围，当真嫽扎咧！”
余殅也不搭理他，慢慢饮汤。
“没意思，不来是你的损失。我李天心的书，可不是谁想听就听的，赏你个脸，咱俩互利互惠，如何？”
“喵~汪！”
一道乖巧的身影腾空而起，精准无误地飞扑，便挂在了余殅肩上，前后爪熟练的荡在空中，一摇一晃。嘴里吐着小刺舌，蠢蠢地哈着，望着主子的脸欲舔又止。
余殅侧头，大脸对小脸，黑白分明，颇为喜感。他不由得摸了摸布偶的狗……猫头。
“阿离好萌啊！请务必让我摸摸抱抱举高高！”
旁边的李天心明显货真价实的猫奴一只。
只是伸出的双手还未碰到离喵的腰背，便被它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用后腿蹬开了。
然后默默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那张侧脸冷酷睥睨着，不带丝毫其它感情，无情至极。
与适才的蠢萌截然相反，好似两个存在。
说碰就碰，本大爷不要面子的啊？昨晚运动了一宿，要不是咱家主子在这，大爷早就回家困瞌睡去了——某喵内心独白。
李天心当然听不见这番话，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此刻只有一个反应，便是西子捧心状，氐惆而沙哑地说着。
“啊，我死了！”
“让它去吧。”余殅说道，对之前的提议做了回复。
布偶瞬间神情崩塌，马上望着余殅，一脸不要嘛的表情，只是后者并无任何反应。
没办法，离喵只能再一次默默转头，盯着李天心审视良久。
听书应该能睡得更香，为什么不去呢？去，必须去！
李天心摊手，妥协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只能让我们阿离来享受了。”
内心冷笑，我，李·计划通·天心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作为余殅对门的店家，他跟余殅早就打过交道，也知道对方有只神奇的喵，神奇在于，他们是同类……这个，不是基因序列上的同类，而是身份上的同类。
同处玄界江湖。
是故，邀请余殅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诚然，对方答应了那便促进促进街坊间的感情，顺带互利互惠一波。而对方一旦拒绝，自己就顺势讨要阿离代其做客，想来也不好再次回绝吧。
既是道种，又是萌宠，拥有双层身份的某喵能被自己拐来亲热亲热，这可真是双倍的快乐！
至于某位比凡人牛逼不了多少的家伙，很遗憾，你这辈子的福气大概都用在收养阿离这件事上了吧？
然后下一秒，他考虑了诱拐某喵的可能性，旋即打消了念头。
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魔鬼，他想。
灵性的浓眉上下跳动，李天心一把抱起满面不愿的离喵，“正所谓一时去一时爽，一直去一直爽，阿离我就先带走啦！”
不给余殅还口的余地，他转头把钱塞给铺主。
“那个，面就不吃了，钱给你……已经好了？可以打包？……那还是给我装上吧。”
离喵还是没有让李天心一直抱着，不过依旧乖乖跟着对方走了，一步三回头，浅呜低喵，仿若生死别离。
可是某主子正在付钱，压根没有撇头看上哪怕一眼。
敲啊！你家小可爱被拐走啦！
看一眼啦！我真走啦啊！
然后余殅转头，往相反方向的菜场走去。
……(=?Д?=)！！！
尽管超市已然遍布城市各处，但居民区附近，仍旧存活着大棚搭建的菜场。
虽然场地腥臭浊晦，但从侧面来看，也是反映了食材的新鲜，只是没怎么进行善后处理，致使血污堆积，给人一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亲切感。
毕竟，新鲜与性价比，才是持家之人所关注的重点，老一辈的务实特质，在此处妥帖地传承了下来。
菜场并未受某些事件的殃及，照常的车水马龙。
划了些鳝鱼，摘了把绿豆芽，加上店里还有的配菜，午饭便有了着落。
拎着食材往回走，余殅碰见了早起上学的高中生。也对，几条街外就有所市第八中学的分校，尽管已经很老了，但在扩招的浪潮下，老校区还是能发挥点余热，补助下水深火热的人民教师，圆一圆贫困家庭的大学梦。
其中一人蓦然合上小说，停步，战栗，感慨，“通幽老师的作品真是太惊悚了！”
身旁之人表情冷漠，兀自盯着手中的词汇本，眼神一行行地扫视，显然早已烂熟于胸。
“这是你今天说的第九次了。”
那人冷哼，“这你就不懂了，通幽老师的书文字辛辣，内容真实，描写的场景直击灵魂深处，那种毛骨竦然的感觉，当真骇人。”
“不就是地球墓园，旧神复苏，活体瘟疫之类的么？”
那人眉梢一挑，狡黠一笑，揶揄道：“想不到商学霸还会垂阅我们这种下里巴人看的作品？”
商学霸若无其事翻了一页，“基础社交话题我还是会关注的，免得某人会说我不合群。”只是眼神并没有再流连于词汇本上。
那人听他敷衍的言语，也没气沮，“那等高考结束我借你看吧，他的作品真的值得二刷，等我补完通幽老师的全部作品再给你传教。”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面带悲痛，“可惜老师去世的太早，怎么就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呢？过劳死也太悲哀了吧！”
商学霸鄙夷，揭穿了他，“若不是媒体消费了死者，你恐怕至今还不知道他的作品。”
那人被戳到了痛脚，脸色涨红辩解道：“我，我入坑晚但并不妨碍我是真爱！再说了，要不是媒体的炒作，通幽老师的作品怎么可能有现在这么火？还被冠上‘中国伊藤润二’的头衔？”
“那也要看人家伊藤润二愿不愿意被消费。”
“你果然还是不关注啊。媒体为了造势，早就采访了伊藤老师，而且伊藤老师也肯定了通幽老师的作品，尤其是那部讲活体瘟疫的书。”
商学霸沉默了两秒，一看手表，“要迟到了。”然后一个人往前走去，不理会同伴的喋喋不休。
等余殅回到店里，差不多就到营业时间了。
只是今天的游人可能要失望了，毕竟某招财猫的翘班会让庐舍少上几分特色。
草芥街也并非总是熙熙攘攘的，毕竟情调这种东西与太多因素挂钩，什么天气啊，情绪啊，节日啊之类的，总之就是，玄。
卖了一袋线香，两件玉雕，三壶酒酿，谢绝了女文青合照的请求，与痴汉购买案几后画卷的诉求，一上午差不多就混过去了。
期间闲来无事，他就四尺净皮生宣随意笔绘了横架上摆放的种种莹玉，当做宣传画贴在了横架前。
这时，门外传来了礼貌的问候声。
“请问，这里是草芥街4901号么？您的包裹到了，请签收。”
红色的制服，胸前印有某革命家的肖像，头戴刻着五角星的头盔，那人拿着包裹便走了进来。
露出的发梢有些不羁，一小撮胡须，友善的笑容，来到了余殅面前。
“这是您的快递，麻烦确认一下。”
店里游览的三三两两与池边喂鱼的小情侣随意瞥了一眼，随即精神一振，窃窃私语起来。
“是他么？”
“有些像。”
“快，快看！咱们的领袖！”
余殅也没在意，签完字接过包裹，打量起送货地址。
因为，他不记得自己买过东西。
那对小情侣见状走上前来。
“请问，你是窃……”
“对，是我。”快递小哥笑道，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么？”
“领袖”一笑，一如既往的腼腆，“没有打工啦，我这是创业。”
转身，露出背后的字样。
上一行：先驱快递
下一行：精神领袖
“不是说你不会做生意么？”小情侣追问。
“对啊，我这属于技术入股，凭我，公司可以把牌子打响。”
“那你不偷电瓶了？”
“领袖”一指门外，停放着一辆公司专用电瓶车。
“我这辈子最讨厌偷电瓶的人了，想去里面找友仔玩，还不如找人谈场恋爱，更快。”
说完，他忙着下一单快递，跟众人道别后准备离去。
仿佛想起了什么，“领袖”回头，指了指背后的字样，“记得多支持我们的公司，出来讨口饭吃不容易啊。”
在众人的窃笑声中，他洒脱离去，毫不介怀，仿佛不再追求飞上天的感觉了，而是脚踏实地体悟生活。
临近中午，庐舍稍稍歇息，余殅将食材做成佳肴，一个人慢慢吃着。
旁边的倩女大眼睛眨呀眨，翘挺的鼻尖嗅了又嗅，间或吞咽着不存在的口涎。
余殅习以为常，夹起一条黄鳝，在对方期待的神色里，吃了下去。
倩女不干了，空中一个滑移就盘在对方身后，嗲声嗲气，妩媚娇柔。
“奴家也好饿呢。”杏舌微吐，香气弥散，“喂奴家吃嘛~”
男人坐怀不乱。
见状，倩女气呼呼的，又无可奈何，在空中翻滚踢腿，各种不依，任由素裙卷折，春光乍现。
依旧无效。
她把脸一冷，盘坐桌上，怒目拍案。
“奴家如此娇滴滴媚人，主人怎不多看一眼？”
裸踝白皙玉洁，蚕豆大的脚丫子半蜷半伸。
“既然不喜欢奴家，怎不将画卷卖了，讨个清静？”
纤手抚小脸，我见犹怜。
“就知道囚禁奴家，主人真变态！”
(￣ε(#￣)
然后絮叨了半天。
最终，男人再次妥协了。
抬指往那龙爪槐一勾，而后抹在菜肴上，准备再拿双筷子。
“不要！”
倩女拒绝道，依偎在男人身边，再次撒娇道。
“喂奴家吃嘛~”
……
“主人好手艺，奴家还要~”
“不吃这个，太细了，要鳝鱼~”
然后吃了个爽。
刷完碗，余殅拿出快递，看着发货地址，他不大想拆开。
因为，是从草芥街50号寄过来的。
嗯，就是余殅对门那家书店，店主，李天心。
半晌，余殅还是拆开了。
上面放了张明信片：鱼儿啊，生活不应该寡淡无味，总还是得要有些情趣。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好意思，寻思着作为邻居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虽然有些肉疼，但为了你的健康生活，我觉得还是值得的。不用感谢我，实在不行，把猫借我两天呗。
倩女幽幽飘来，盯着那事物半晌，转而看着自家主人，一语不发。
“主人，你真猥琐~”
然后整张脸上满是幽怨。
“有了……”
“不是想出去么？”余殅打断道，面无表情。
“下午就走。”
倩女不假思索，“大白天的凭什么啊？”
余殅叹气。
“凭这个。”
倩女顺着望去。
“我是不是应该……喵喵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