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吗?”电梯门被拍响了。保安来救我们了。
“在!”
“坚持一下,马上就开门了!”
这时,紧紧抱着我腰的手终于松开了。她一边用脚摸索着找到高跟鞋,踩上去,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下歪过一边的半裙,然后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失魂落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有梳子吗?”我楞了一下。然后马上说“有,有”。立马从包里掏出一把梳子递给她。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她嘴角浮过一丝笑意,转过头对着电梯仔细地梳理了一下。
“有水吗?”“有,有”我立马又从包里掏出我的水壶,递出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完全没有理会地接过去,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冷不丁的说“绿茶?我还是比较喜欢咖啡。”我心里想着有得喝还嫌弃,我还没嫌弃你的口水呢。
电梯门就开了。她把杯子和梳子往我怀里一塞,淡定自若地走了出去。值班室主任、保安、物业大叔们全站在门口,像迎接女王一样排成两列。吴主任一脸担忧地说,“部长,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辛苦你们各位了,明天要好好检修下这部电梯,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我在后面一愣一愣的,这女的,怎么变化那么快。想到她刚才糟糕的状态,本来打算偷偷溜走的我,还是默默跟着她下了负层。此时的她又恢复了电梯里的状态,打开车门一进驾驶室就瘫在里面,扶着额闭着眼半天没动静。我担心她出事,走过去敲了敲车窗。她眯着眼,看了我几秒,才落下车窗。
“你怎么还没回去?”
“部长,你喝醉了,我帮你叫代驾吧。”
“你会开车吗。”为什么每次她的问题都这么突然。
“....会”
“那你来开吧”她走出来,进了副驾驶。也没有问我的意见,就好像我是她的...秘书?不!是仆人!
然而我也非常没用的应了句“好的”以前那个不想做就直说的我,居然也有今天。
她的车,是丰田霸道。比我平时开的车大一倍。我开着它,还是有一点费劲,难以想象她这么小的身躯如何驾驶这么大的车。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似乎在睡觉,在看后方来车的时候,我偷偷瞄了几眼,睡着的她睫毛很长,头发散在一边,有几缕被风吹动着,这样安静的她,还是很美的。等红绿灯时,广播里的主持人介绍说,让我们来听这一首江美琪的老歌。我像触电了一样,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换台,熟悉的旋律就这样响起了。
朋友的朋友,我们最后的定位
疏离得让自己都好想流泪
朋友的朋友我们最后的关连
隐藏好的伤悲不想被你感觉
听见你名字还有心跳的感觉
朋友不知情所以才没发现
经过多少年伤痕才会看不见
寂寞的尊严别传到你那边
有时候以为我能微笑去面对
有时心酸到呼吸都听见
........
多少年没有再听这首歌了?似乎有一辈子这么久。那模糊的影子慢慢浮现在眼前,渐渐清晰时又笼上了一层水雾,落了下来。我才发现我流泪了。
赶紧用手背擦掉。换了另一个台。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前面路口左转就到了。”
这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别墅区,即使在夜晚,也能感觉到环境和空气都很好。可惜的是,三层的小楼,黑灯瞎火的,一点人气都没有。这么大的房子,没有一个等待自己回家的人,住着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吧。
我看着她开了门准备进去,就说,“那部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
“这么晚怎么回去?”
“打的啊。”
“这里根本不会有的士路过,滴滴也叫不到车。”
尼玛,荒郊野岭吗,荒野抛尸的画面瞬间出现在我脑中,给我惊了一下。
“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
“不用不用,我....”“别废话了。”她不耐烦地命令道。只要她的声音冰冷而果决时,我都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给植入了行动口令,只能机械地回答,“好的,主人。”
好吧,今晚过后,但愿以后都不会碰上。
进门脱鞋时,她踉跄了一下,我及时扶住了她,她的脸一晃贴在我耳朵边,一股红酒的味道就窜了出来。我扶着她,整个人就倒在我身上,红酒的后劲很足,撑了这么久,部长这么要面子的女人还是顶不住它的威力在最后一刻释去防线。我扶着她想走几步,却发现醉酒的人真的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拖不动。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呼呼地往里面吹着风,再这样吹下去,很容易着凉发烧。于是我一鼓作气,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艰难地走上楼梯。
“左边..最后…一间”正当我迷茫地看着到底是哪个房间时,她说话了。居然还能提醒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我踢开房门,发酸的手一下就不受控制地把她整个人抛在了床上。她叫了一声,就睡过去了。
下楼关好门,打开灯,终于看到了别墅的全貌。不是那种图册中常有的富丽堂皇的欧式风格,也不是古典气息浓郁的中式风格,而是清新简约的....日式?北欧式?似乎都不是。只能用简约,素雅,品味来形容。客厅的墙壁是浅灰色,中央摆着一个围合式的灰蓝色麻布沙发,沙发后面是一个连排书柜。浏览了一下,什么类型的书都有,也有风格各异的小摆件,看起来像是在各地旅行时收集回来的。
转过身,就被震撼住了,电视墙的位置,是一整幅瓷砖,拼贴出巨幅梵高的《星空》。这是我大学的时候,反复临摹的一幅油画,我爱他那血液喷张的作画方式,无论是星云还是大树,都像一团团的火焰,涌动着,喷薄着,张牙舞爪着,用最艳丽的颜色,告诉你,他的悲伤,他的癫狂,他对大自然爱到骨子里的执着,烧你的眼睛,你的心,提醒着你,你还活着,活在这美丽而绝望的世界里。
看着出了神,一阵风刮来,被冷得抖了一下。这里在半山腰上,晚上的风还是挺凉的。猛然间想到了还瘫在床上的部长。我倒了一杯水,就上了楼。
她还在睡。用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我把她翻过来,喂她喝了点水,然后到浴室取了一条湿毛巾,仔细地替她擦干净脸,脖子,手滑到衬衫扣子时停住了,在月光下朦朦胧胧。
我从来没有照顾过醉酒的人,只有被照顾的记忆。大一的暑假,因为全市在搞一个大型活动需要志愿者,宿舍就我留在了学校里,她来找我,就这样住下。我经常忙到半夜,忙完了就和学生会的人一起出去喝酒吃烧烤,每次喝醉后回到宿舍,她都一边数落我,一边扶我上床,替我脱掉外套,擦干净身子,有时候我吐了还会忍着洁癖去清理地面。忙完以后,我已沉沉睡去。她等了一天一夜,在不熟悉的城市,没有朋友,就守在宿舍里等我回来,结果没和我说上一句话,我就睡去了。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她,看着这么欠揍的我是怎样无奈的表情,我只知道每次当我醒来时,她都是蜷缩在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然而那时候的我,没有半点的歉意,反而觉得,是她欠我的。
为什么我在回忆她的时候,从不写她的名字。可能,是我不愿意提起吧。因为不愿意,所以我连回忆有她在的场景时,画面都是模糊的,似乎那只是个梦,从未发生过。
我定了定神,把被子给部长盖上。然后关上了房门。
不知道睡在哪里,我选择窝在沙发上。这一夜实在是太漫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有些混乱。给男友通电话报了平安,他正在外地做项目,以为我已经回到了家。我没有告诉他今晚发生的一切,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当我有所顾忌的时候,我就不会提。
翻开手机,一页页的浏览着朋友圈,这是睡前的习惯。忽然就看到了她。
初中同学的朋友圈写着,“十二年的感情,终成眷属,从高中到现在,从现在到以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照片里,是她在笑,多么幸福,抱着一大束紫玫瑰,左手背掩着嘴,是流泪了吗。她的对面,是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男人。那是她的男朋友,杰,住在我家对面楼的男孩,我从幼儿园到初中的同学。记得那是2005年,高三下学期的时候,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正骑着单车准备从后门进入学校,就迎面撞见他们牵着手向我走来。没有一点预兆。那一刻的我是如何仓皇而逃的,已不太记得,只记得我的脚把车链都快蹬脱了,而她一直追在我身后,喊着我的名字。我骑进学校后门的村子,躲在一个庙堂里,放声哭泣。就像一个被背叛的孩子,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抛弃被人欺骗的滋味。
就像现在,我看着她的照片,感觉他们正从里面走出来,指着我笑,“你看她多傻啊,我们才是真正的一辈子。”
我把手机丢在一边,像丢了魂一样。
就在今晚,刚才,在电梯里,我觉得我差点死去。那时候我还在想,如果电梯真的掉下去,也挺好的。这样,如果她来参加我的葬礼,我残留的灵魂还能浮在空中,看她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