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起身拍拍屁股,哈哈一笑,伸出长大的胳膊搭在老宋的肩膀上,低头调笑道:“老宋啊老宋,你既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为何如此落魄,还得跟着我们混吃混喝”?
老宋见龙骧轻视自己,甩开龙骧的胳膊整整衣冠,红着脸用羽扇指着龙骧骂道:“跟你说了一百遍了,别他妈叫我老宋,道爷我道号龙牙子!你真是好一张臭嘴,独摇子说的没错,就你这副德行,行走江湖绝对活不出三日,你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能叫混吃混喝吗?明明是你俩求我赶车送你俩回山,我心肠好看在同门一脉的份儿上,这才勉为其难走一趟,你若是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闭上,没人把你当哑巴”!
龙骧见老宋动怒笑的更加开心。见龙骧一直笑个没完,老宋收起羽扇,正色说道:“老弟啊,我龙牙子不是吹牛,三个月前,我还在汉中府吃香的喝辣的,眼见天下将乱,这才一人一车出来看看,修富贵先修四艺,修四艺先修世道人心,看不懂世道,摸不透人心,四艺和富贵皆如水月镜花,可望而不可求哇”!
龙骧强忍笑容,支着下巴问道:“人之初性本善,人性本善,人性本善!,人性人心有啥好看的”?龙牙子冷冷的哼了一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人性善在哪里”?龙牙子随手指着不远处的江面,有几条帆船驶过,张口问道:“你看那边,说说看,你看到了什么”?
龙骧不解的回道:“不是几条船跟几个人吗?你眼睛瞎啦”?
龙牙子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船上摇橹的船夫骂道:“人?你从哪儿看出来他们是人了。道有五仙,曰天地人神鬼,佛有六道曰天人,人道,畜生,阿修罗,饿鬼和地狱道。别看这世间芸芸众生都披着一张人皮,其实许多人皮之下藏着的,都是些畜生和厉鬼!贫道我天生一双亮眼,能辩世间奸邪,能识人心六欲,我这本事,你想不想学,想学的话我全都教你”!
龙骧见龙牙子一脸诚恳,期待的望着自己,而且说的煞有介事,便拱拱手回道:“多谢美意,可你那些本事,我真的学不来。不过小弟还是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龙牙子神色略显失望,想了一下哈哈一笑,摆摆手回道:“不碍事,不碍事,咱们可以慢慢互相了解,一步步来”。
龙骧见龙牙子还想继续聊,便寻借口离开,到偏屋拿了扁担水桶挑水去了。
当天下午,蔺家娘子玉姐儿就发了高烧,女道士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慢慢退烧,第二天一早,独摇子师姐见玉姐精神好转,便嘱咐了几句,起身跟养老汉告辞。
独摇子和宋老道刚把行李收拾好,小院儿就被一哨官兵围了起来,官兵一到便一窝蜂闯进屋内,翻箱倒柜连打带砸,不由分说的将老少八人全部拖到院内,齐齐按在地上,连正在坐月子的蔺家娘子和出生才一天的一对双胞胎,也未能幸免。
官兵们在屋里屋外仔细搜检了一圈后,有人大喊:“白大人,什么都没有”,拄刀立在廊下闭目养神的头目面相斯文,他缓缓睁开眼,咳嗽了一声喊道:“江贼蔺养成,劫掠天子赐给插汗部的市赏,已携财潜逃,家属拒捕,立即就地正法”!
说完迈步下廊,抽出腰刀,抬手一刀砍去,可怜跪在地上的养老汉,后脖颈上鲜血溅出老高,跪在地上的女道士和蔺家娘子吓得连声尖叫,养家老太更是又惊又俱,当场昏了过去。
两名亲兵见头领亲自动手,抢着上前邀功,一人一刀,分别结果了养家老太和蔺养成的老母。动作麻利的兵丁抽出养家老太腹中腰刀,又过来捏着独摇子的脸蛋问道:“大人,女道士生的漂亮,还是带回去玩儿几天再杀吧”!
斯文头目脸色一沉,瞪了亲兵一眼,亲兵会意连忙举刀就砍。
龙牙子挣扎着大喊:“大人且慢,听我一言再动手......”,话音未落,便被一个兵丁一脚踹中脖子滚倒在地。
独摇子尖叫着闭眼等死,眼看钢刀就要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道风声从院角呼啸而来,一根扁担势如奔雷飞了过来,正中举刀亲兵左腮,只听咔嚓一声,亲兵侧翻在地,他捧着血丝呼啦的腮帮子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扭动,疼的叫不出声。
官兵见有敌人来袭,忙挺枪举刀望向院角。
只见一个身材甚高的少年道士,拎着一个大木桶,视众官兵如无物,大步流星的往院心走来,大兵们见来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瘆人的杀气,不由得心底发毛,双脚不由自主的闪开条道。
小道士声如洪钟,边走边骂:“你们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今天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斯文头目被龙骧突如其来的气势骇到,慌忙向后退了两步,稳住心神,躬身挺刀抬手吆喝道:“弟兄们,把他给我围住,上弓箭和火枪,射中此人者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兵丁们听见赏格,便跟疯了一样,挺着长枪弯刀嗷嗷直叫一拥而上,要仗着人多势众,将龙骧乱刀砍死。
龙骧虽然动怒,可并不糊涂,不等众官兵靠近,便抬手奋力扔出手中木桶,正中廊下忙着装填的一名鸟铳手,桶中井水泼了几名鸟铳手一身,火药见水便不能引燃,去了最大的威胁,龙骧左右双手齐出,劈手夺过两杆长枪,用力一扯带倒了两名兵丁,然后大踏步向前,双枪在手连消带打,左刺右抽,三五下便放倒了五六个大兵,五步之后便撕破了包围杀到头目面前。
斯文头目见龙骧来的甚急,心慌意乱举目四顾,忽然眼睛一亮,弯腰抓起地上的一个婴儿,持刀架在婴儿的襁褓之上急道:“别过来啊!再上前一步,我弄死他”!
龙骧见斯文头目人质在手,一时没有办法只得停下,双方稍一僵持,原本滚在地上的宋老道,不知何时摸出一把细长利刃,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刀插进了斯文头目的小腹。
斯文头目一脸惊讶的望着宋老道,又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插在小腹的利刃,满脸的不可思议,提气狰狞的说道:“你!有种”!
宋老道一手夺下婴儿,一手拔出利刃,刷刷刷,连补三刀,直到将头目捅翻在地,这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骂道:“恁娘里个歇逼,俺怼死你类个秃孙儿,你个驴江类马配类,老汉娃娃恁都杀,恁还是不是人,恁就是个畜生”!
擒贼先擒王,老大已死,这些官兵虽然平时凶狠,可也是头一回碰见敢主动袭击官兵的暴民,又被突如其来,暴怒且发疯的宋矮子吓到,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宋矮子扎完头目,把怀里的娃娃交给独摇子,晃着血淋淋的利刃指着适才踹自己一脚的大兵鼻子问道:“龟孙儿,恁是哪儿的兵”?
大兵见刀上有血脸上变色,连忙磕头回道:“我们是淅川城的兵”!
宋矮子一听便破口大骂:“既是淅川城的兵,你们到这儿干啥”?大兵回头四下看了一圈同伴,舔了舔嘴唇,拱手回道:“天子赐给插汗部虎蹲兔儿汗的市赏茶船被劫,有人在汉江上看见蔺养成的船队在搬运茶包,我们这才随白大人找上门来”。
宋矮子手敲利刃质问道:“天子市赏,自有三边精兵护送,他蔺养成一个跑船运货的,能有这本事”?说完顿了一下厉声喝道:“你们杀人灭口,栽赃嫁祸,是不是”?
大兵见宋矮子动怒,连连叩头口称不知,龙骧扶起独摇子走过来道:“老宋,算了你别问了,他知道个屁,让他们滚吧”!
兵丁听见滚蛋二字,忙不迭的起身招呼弟兄,抬了斯文头目的尸身撤往渡口,临走前站在渡口远远的大声问道:“道长高姓大名,可否告知一二,小人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龙骧朗声回道:“道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龙名骧,他叫宋康年,若要寻仇,爷爷我随时奉......”!话没说完,就被宋矮子踹了一脚,宋矮子皱眉摇头指着龙骧的鼻子骂道:“你个龟孙儿,我要被你害死了,别人走江湖都用诨名,你可倒好,问啥说啥,恁嘴咋那快,是不是活腻歪了”!
龙骧白眼一翻说道:“你怕个啥?他们行凶在先,理在我们这边儿”!宋康年气的直跺脚,嘟囔着骂道:“讲理讲礼,如今这这世道,谁跟你讲理?你上哪儿去说理去?平头百姓袭击官兵,你能说出个什么理来?你还是赶紧回山修仙吧,人世间不欢迎你,你这样四处浪,指不定还要惹出多少祸事出来”。
草草掩埋了三个老人,宋康年一把火烧了茅屋,将哭的死去活来的养玉姐和孩子放上牛车,赶车沿着丹江往北,前往华山青柯坪。
刚走出三十来里,便遭遇了两拨差役追拿,好在宋康年机智过人,加上龙骧一身本事,没费多大力气便打发了衙役,可惜拉车老牛中箭,一行人只能弃车换船,沿丹江水路逆水北进。
刚熬过难产,家里又遭大变,玉姐儿一上船便昏迷不醒,女道士道号独摇子,她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自离开养家渡,便一直寡言少语,上船也不似往日和龙骧说笑,一直在舱内陪着玉姐儿,宋康年便拉着龙骧坐在船头聊天。
共了患难,二人又热络了几分,宋康年笑道:“龙老弟,你这一身本事可不得了,道爷我走遍大明七省,还是头一次见着你这样的好汉。我有个想法,若是咱俩一文一武联手,定可横行天下,你还是别回山了,今后跟我混,保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龙骧道:“老宋,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说这个,再说师傅从小对我耳提面命,教我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俗世间万事都有它的道理,也自然有人会管,我等方外之人,若横加干涉,只会越帮越忙,越忙越乱”。
宋康年搓着鼠须沉吟了一会儿,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得多大本事?就你这个性子,修炼到死也未必得窥门径”。二人相视苦笑摇头不再说话,各自举目四望,借着夕阳余晖看看江边风景。
不多时,独摇子弯腰从乌篷船舱内出来,龙骧抬头问道:“醒了”?
独摇子点了点头,提着衣襟来到龙骧身边坐下,独摇子脸色苍白,怔怔的望着龙骧道:“对不起啊,都是姐不听劝,非要拉你四处逛,才会有今日之事,杀官便是造反,大明虽大,只怕今后,再无你我容身之处了”?
龙骧见夕阳中的独摇子眼中有温柔之色,怔怔的望着自己,简直美的不可方物,一时如饮醇酒昏昏欲睡,听见问话,使劲儿眨了眨眼,笑着揉着脑门回道:“不怕,回山后,我带你们躲进张超谷,就算朝廷跟来十万追兵,也万难进谷半步”。
宋康年听见张超谷三个字,两只鼠眼发亮,凑过来殷勤的问道:“可是张楷公的五里雾谷?可是陈抟老祖的坐化之地?莫非传说中的易龙图大阵真有其事”?
龙骧自觉失言,连忙闭口不语。独摇子也是道家中人,知道张楷公和陈抟老祖的名号,加上年轻好奇心重,也跟着宋康年一起追问。
龙骧拗不过独摇子撒娇,开口说道:“张超谷是有的,五里雾只是瘴气,易龙图大阵是外人的叫法,其实是个方圆六十余里的巨大迷宫,不过几百年来,没有向导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能活出来的,一个人也没有”。
独摇子奇道:“陈抟老祖肉体凡胎,如何凭一己之力布下如此大阵,你吹牛吧”?
龙骧笑道:“希夷先生(陈抟)醉心数理之学,经常拿着一块黏土板演算,累了想换换脑筋,就把黏土板翻过来勾画迷宫。由于希夷先生与宋朝太祖太宗皆有交情,便常常有远近官军和百姓,自发的携带礼物前来拜山。希夷先生烦不过,便命弟子贾德生接待,令其在黏土板上登记送来的礼物数目和朝拜者姓名,希夷先生不好金银丹药,所以礼物都是些花木草药和奇石走兽,贾德生嗜睡懒惰,灵机一动,便参照黏土板背面的迷宫图形,令送礼之人将花木奇石在指定方位就地种植安置,历经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迷宫大成。六百多年来,当年的花木幼苗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满坑满谷遮天蔽日,加上谷中遍地香药毒草,每到雨季便瘴气弥漫,因此越传越邪,瘴气被称作五里雾,迷宫被叫做易龙图大阵”。
独摇子听得两眼放光,摇着龙骧的膝盖问道:“这么神奇?谷中一定很好玩儿,你怕不怕瘴气?进去过没有”?
龙骧回道:“我不怕瘴气,我从小就跟着师傅进谷采药。不过那里阴暗潮湿不辩方位,还有各种毒虫出没,一个人最好不要进去”。
独摇子皱眉瘪嘴道:“哼,你是怕我贪玩儿偷偷进去,故意吓我对不对”?
龙骧笑着摇摇头道:“去年商州有虎伤人,有一家七口,一夜之间全被老虎咬死,官府悬赏打虎,我有一个发小,是赛鹤岭的猎户,名叫鱼鲸,他一人一刀一火枪孤身进山,不到半月杀了六只猛虎,第七只老虎被他撵了四百余里,最后在张超谷被他砍死。可就这么厉害的猎人,拖着老虎在张超谷转悠了三天两夜,愣是没找到出口,还中了瘴气,奄奄一息差点死了,若不是碰到我和师傅采药,否则,这条好汉,就活活困死谷中了”。
独摇子听得入神,啧啧啧叹道:“这个鱼鲸还真是条好汉,可惜有点死心眼,死七个人就杀七只虎,还非逮着一个往死里撵,他是不是缺心眼儿”?
宋康年接口道:“他不光缺心眼儿,还缺脑筋,但凡山谷必有溪流,顺水而下必能出谷,亏他鱼鲸还是老猎户,这点常识都不懂”。
龙骧冷哼了一声,顿了一下道:“说这话你俩就外行了,虎一般不伤人,可一旦尝过人血就会上瘾,因此鱼鲸才会咬死伤人猛虎不放,否则没得消停”。
说完又瞥着宋康年说道:“赶明儿我带你进谷,你顺流而下试试,看你出的来的不?我告诉你,鱼鲸当时走的就是水路,不但越走越高,两条腿还差点烂掉,在报恩观养了半年才彻底痊愈”。宋康年听龙骧如此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有这等事?真是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在那儿,你们快看”!独摇子忽然扶着船舷,指着江心叫了起来。
龙骧和宋康年连忙循声望去,借着最后一点夕阳,见上游飘来一块舢板,舢板边爬了一圈人,有人正冲三人有气无力的挥手,似是呼救。
宋康年一拍船舷,转脸看着龙骧和独摇子骂道:“真是活见鬼,自从遇上你俩,这几天就没消停过,晦气呀晦气”!
独摇子看着宋康年骂道:“宋矮子,别唠唠叨叨的,我问你救还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