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村虽然人口不多、面积不大,但为了方便处理邻里纠纷、防止夜贼进村偷窃牲畜,早些年在村长的提议下,由村民集体筹资成立了六人的村民治安队,大伙觉得我父亲稍有文化、心思缜密、人品憨厚,于是便推举父亲任职队长。其实大伙就是相中父亲好欺负、不计较。
这是我到人间的第一个重阳节,这时候的我已经九个月了。别人说怀胎十月,生下来一切就好了,但这九个月眼看着母亲日夜守护着我,我的一个不好的小举动都时刻牵动着母亲紧绷的弦;而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工作结束后便冒险到山腰上砍柴卖钱,回到家还要照顾母亲和我,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与我虽无血缘,待我却更甚血亲。
重阳登高,这应该是大部分地区的习俗了吧,邓村应该也有这个习俗,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我懂事起的每个重阳节,到了子时家家户户都提着祭品祭拜祖庙门前的老榕树和牛角山下的石碑。我从未见过村里人在重阳节到牛角山登高,平日更见不着。
父亲在这一天十分忙碌,既要巡视山火又要维持祭拜秩序,还要对突发的纠纷进行调处。
丑时,人群消散。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石碑处慢慢朝着家中走去。刚走到村口,黝黑的夜色中仿佛有一道黄光不急不忙的向父亲走来,父亲瞪大眼睛,身体向前探“谁啊”
对方并无回应,“过节都敢来偷东西吗”父亲左手拿着火把向前探,右手举着木棍随时准备攻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透过暗弱的火光父亲隐约看见一位光着头,穿着黄袍的和尚。“大师,是你吗?”父亲挺腰,右手放下木棍。
“每逢重阳必与施主相遇,缘分啊。”和尚双手合十,毫无表情。
“大师,你是又要上那牛头山吗?”父亲微微转身看着似乎近在眼前的牛头山。
大风突起,吹得漫天烛灰,和尚轻轻地扇掉衣袖上的碎灰,望着牛头山“年年如此,今年又有何不同”。
初晓降临,天色逐渐微亮,和尚看着父亲左右打量“施主周围稍有微弱紫光环绕,你可曾与得道高人相处?”
“我们这穷乡僻壤,哪来的得道高人”父亲微笑着微微鞠躬“即便是有,也是刚巧在此遇到高增”
“那施主最近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和尚不解地追问。
暮光微照,父亲将火把塞进土里熄灭“近日并没有异常之事发生。大师时间尚早,到寒舍吃早饭再上山吧。”
“谢谢施主,上山要紧”和尚双手合十。
父亲走到跟前,拉着和尚的手“大师,现在天色尚未亮透,到寒舍吃早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未等和尚说什么,父亲已经拉着和尚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前面那里便是寒舍,大师请随我来”父亲指着前方东边不远处的房屋。
和尚突然驻步,打量着前方的房屋“施主,你家里可有何人”
父亲也跟着停步“只有我妻儿,双亲早已身故”
“你孩儿何时出生”
“接近九个月了吧”父亲疑惑
明白了,这房屋紫气冲天,怪不得施主紫气环绕,原来紫气东来,和尚在想着什么。“施主,你孩儿名字是什么”
“他叫张剑,七叔...”
未等父亲说完,和尚走到父亲跟前“施主,你孩子天生祥瑞之气,非同于一般人,这祥瑞之气,是福亦是祸,老僧要到山上污秽之地中,就不沾染这祥瑞了,施主好生保重”。
和尚说完便转身朝着牛头山的方向走去“施主,你要好生照顾,今日张剑,他日张道陵”
父亲诧然,听得模糊,看到和尚转身后直直地走去头也不回,便无挽留。
父亲晚上要值班巡查,一是提防盗贼,二是预防火烛。晚上便留下母亲与我待在家中。
母亲抱着我,温柔地唱着歌哄我睡觉。看见我睡后,母亲将我放在靠墙的床边,盖好被子,也睡下。
子时刚过,大风吹着木门栏哗哗作响,母亲一下子乍醒,看着我仍然睡得甜一下子便放下心,随后往作响处看去,看到一个秃顶的老头直直地盯着我,母亲本能地将身子前探,不让老头看着我。
为人父母,最坚强的一刻就是保护骨肉的时候。
母亲绷直身子“你是何人?谁让你进我家中的,请你马上出去”
老头充满怨恨“我不是人,这是我家,我随便进出无需谁批准”
母亲突然想起父亲曾经描述爷爷的模样“你是...你是老爷?”
“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也没福气有这样的孙子”老头冷言冷语。
“老爷..”母亲既然惊恐又惭愧。
这时候,父亲推门进来,老头一下子消失了。父亲看着泪汗齐下的母亲,赶紧过去一把抱住。
“如明,做噩梦了吗?”父亲轻轻揉着母亲的背。
母亲身体一下子瘫软,倒在父亲身上“刚刚老爷回来了,他很愤怒,对我愤怒、对孩儿也憎恨。”
父亲诧然,想不到父亲到另一个世界还这么介怀...。“如明,莫怕,即使父亲多有怨言,我相信他定不会加害我们,我明日去找七叔,好好与父亲聊一聊,没事的。”
自那晚以后,母亲大病一场,足足两个月才康复。也是从自以后,我对这个爷爷也无半点感觉,即使清明扫墓,也是敷衍应对。
可我又怎么能想到,这是我和爷爷第一次接触,却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