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神女崖,虽是历代院长居所,但名声不显。
据说远古时,有神女下凡,与清山一樵夫相爱。樵夫寿尽后,神女思婿心切,在清山上日夜哭泣,终成神女崖。
大概是因为崖身的外貌遥看,颇像一个年轻女子的侧脸,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美妙称呼。
可神州大地上,唤作神女峰、神女崖和神女山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且各有各的传说。最负盛名的,还要数沧州神女峰,乃是太古时天后之女——神女瑶姬所化。
神州久有传说,太古神贤斗法时,神女瑶姬与圣人独孤宿雪日夜相对,竟神思相属,暗生情愫。天怒,罚瑶姬身化神女峰,寄存精魄于峰内凝真观,除非地老天荒,否则不得幻化真身。
为救瑶姬,独孤宿雪踏遍三江六岸,行过五湖四海,最终在神女峰吟咏出千古嘶喊:多情神女郎相对,地老天荒不是长。
神州万历太古某年,一代圣人独孤宿雪蹉跎半生,留下千古名句:世上一切,皆不是爱的对手。
那一日,独孤宿雪撕裂轮回,向天道宣战。最终圣华碎灭,身死道消。
月明星稀,万阑俱寂。
神女崖上留芳阁,李道公正闭目、盘腿而坐。他已看过清山的大多数,更早将浮华,交与这世上的无能与沉默。
某一刻,李道公放下手中的《坐望经》,悠悠叹道:“回去罢。”
阁下石台,一万八百二十三阶处,跪着的身穿火红衣裳的少女。
她听得李道公的话,脸上满是倔强:“师尊,师弟余寄生有一童子,近日与人相争……”
“我已知之。”
“师尊既然知晓,还请念在师徒一场,往说厉害,将这一场武斗取消。”
少女不依不饶:“师弟初入山院,左右我最明白。他不曾有丝毫武道修为,明日上武斗台,不小心丢了性命不说,只怕也会折了师尊的名声。”
“修天殿的规矩,是先祖师留下来的。即便是我应了武斗,也只能与人不死不休。这么多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先人,曾折在这武斗台上。你便是再说万语千言,也不管用。不早了,回去吧。”
“师尊若不应允,我今夜便跪上留芳阁——”
少女跪上第一阶台阶,斩钉截铁道:“直到师尊回心转意为止。”
“神女崖下,有一万八百二十三阶……”
还不待李道公说完,少女抢断他的话:“便是十万八千阶,徒儿也会跪完它。只请师尊垂怜,帮师弟这一回。”
声罢,又继续往上跪去。
李道公长长叹了一口气,拾起书案上那本反折的《坐忘经》,轻声说道:“坐忘,坐忘。身染是非,如何坐忘?他堕肢体,你黜聪明。”
天才放白,修天殿前,便已人山人海。
昨日早已传遍了整个山院:清山院长李道公一生瞧不上任何人,前几日竟破天荒的收了两个嫡传弟子。只这小徒弟的一个门前童子,便在文斗台上胜了修习两年的内门弟子。今日更要在武斗台上,决一个生死。
这还了得?
消息一出,本就引得山院沸腾。不成想私底下还有传言,这李道公的小徒弟,乃是圣人转世,更在考核当日,触发十品冥灵离火。
当然,或许以上只是猜测,可是另一条消息,就真叫人再也坐不住了:陆去央今日也会来。
陆去央,年方二八,娥湖山院公认的最年轻辈里,第一人。
陆去央,娥湖院长张显之最疼爱的小弟子。
陆去央,神州文坛巨擘、锦州文坛泰斗陆龙起的独生女。
陆去央,上娥湖山院的第一日,便在灵山院文成殿内,呆了足足半日。
先祖师辛见豪曾写下:行云卷去,月上未央,只在梨花风雨处。
去央一名,由此而来。
见过陆去央的人都说,她来自天上。
只陆去央三个字,便足以对得起这满殿的人。
穿着鹅黄绣彩对牛舌领衣的娥湖院学子,腰系墨玉,身挂流苏,或背负长剑,或手执纸扇。
身披玄色中衣、外别湛青直?的灵山院学子,在胸前作一个生死扣,右下腰处,多佩鸣鸾。这些学子或左手执笔,或右手握卷。
而清山院学子,则呈一色素白。或将发顶两根雪白长帻分垂两颊,或罩黑绸网巾。
总之个个风流,人人如玉。单看这在场的许多人,便知娥湖山院人杰地灵,名不虚传。
神州大地,有无数修行法门。但纵使三千分流,终归一道。古往今来,公认在圣贤以下,又分道玄九境,依次为:
坐谈、望气、寻度、凭说、离相、养闲、放命、忘忧、慎独。
坐谈境:初知妙法,共坐谈玄;
望气境:独上高楼,望断天涯;
寻度境:众里寻他,已千百度;
凭说境:凭栏渐悔,任他人说;
离相境:离一切苦,灭万般相;
养闲境:养由生痛,闲方知愁;
放命境:放下随心,往来是命;
忘忧境:渐失渐忘,不喜不忧;
慎独境:慎终如始,独醒独说。
总而言之,道玄九境,是一个舍欢乐、就别离,到最后慢慢知之、又慢慢放之的过程,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只有超出慎独,才能进入圣贤境,一窥天道。
可世间众生,大多到死都悟不透放命境。
大概修道之人,如果只专研一道,在前几境便会进阶神速。但是若没有大机缘,几无突破忘忧、慎独的可能,更别说圣贤境。
反而诸道兼修,在前几境或许入门很慢,但道法圆润,打下深厚的功底。在放命境之后,会变得进阶神速。因此古今圣人,几乎个个都是诸法皆通的。
如茶圣陆羽郎,有传言他曾在忘忧境,困顿五十余年,以至差点陨落。只是那一年,他终身不可得的神女李季兰,为情所杀。陆羽郎由是看破红尘,湛破忘忧。在吟咏出“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的绝句后,顿悟圣人道。
反观南文词圣辛见豪,则是文武兼修。他的道,也是九州大多数人走的道。
如今娥湖山院的大能者,明面上只有陆龙起一人进入慎独境,其余已知的人都在忘忧境之下。较为可惜的是清山院长李道公,若不是那一次在武成殿神识受损,或许也进了慎独境。
修天殿的的朱门溘然而开,清山院执法大长老李纯生,正立于殿内两丈高的断情台上。
李纯生其人长身玉立,须发皆白。身披雪袍,背负长剑。虽不知年岁几何,但童颜红润,有儒仙风骨。只是他那眼中寒星,峻骨上冷芒,又叫人望而却步。举手投足间,占尽此间风流。
山院学子但见殿门大开,便想一拥而入,抢一个观看武斗的好位置。可乍一看见李纯生,便无一人胆敢放肆,一个个如木桩般呆立原地。
清山有二李,清寒动九州。
若说李道公是硕儒大成、周正无私的谦谦君子。
那李纯生则人是风流子、剑是杀人剑的倜傥宗师。
不少人私底下小声议论起来:
“昨儿个执法长老不是邱宜吗,怎么今日换成大长老李纯生了?”
“可不是吗?今日可真是没白来。这娥湖山院上,要说我最仰慕的人,还数李大长老。”
“这李大长老,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三个院长的面子都不卖。没想到今日竟会为了这等小事,亲自执法,真是怪哉。”
“卖三位院长面子?你真是在梦里。可知道山院的人平日里都叫他什么?剑仙!整个娥湖的学子,哪个不对他心生仰慕?说实话,当年若不是他出游云州,这清山院长还不定是谁呢!”
“照你这么说,今日这事可就大了。这余寄生,可是院长李道公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