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生一名李抱川,纯阳所生,只修剑。
一百前,拜入故清山院长韩束微门下。
八十年前,剑道大成,入忘忧境。
六十年前,韩束微羽化离世,本瞩意李纯生接任清山院长。时李纯生游历云州,不得及时赶回。娥湖院长庄寄涵令第八徒李道公接任清山院长。
或许是悔恨于未能送上尊师最后一程,或许是可惜清山院长被夺一事,从此后李纯生寄情山水。
或在名山上与圣贤对饮,或在大川处与渔樵共钓。放浪形骸,快意恩仇。一袭白袍,走遍大江南北;三尺青峰,荡尽恩怨情仇。哪怕是对娥湖山院,也只听调不听宣。
来去明白,喜恶随心,渐成剑仙之名。
李纯生今日为何而来,无人可知。
只是李纯生往那一站,整个修天殿就不一样了。
“都进来吧。”
随着李纯生淡淡一句落下,殿外的学子们终于鱼贯而入。须臾间,长宽逾百丈的修天殿里外,便挤满了人。甚至不少离断情台较远的文武擂台上,都站满了人。
李纯生依旧悠然抚着颌下三尺白髯,作闭目养神状。
突然一阵骚动,由殿外传到殿中。原本颇显拥挤杂乱的人群,竟自发让出一条颇为宽敞的道来。
一个长发齐腰,背负瑶琴的少女,居中轻盈走来。
她碎步行到台下,先对着李纯生恭敬作揖:“侄女去央,见过叔父。”
陆去央真的来了。
那一刻,修天殿里更多的不再是骚乱,而是惊叹:陆去央真的来自天上。
“你不该来。好勇争先,道心不稳。”
李纯生轻道一声,右手依旧不紧不慢地抚着须,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口中轻动:“站上来吧。”
陆去央闻言一怔:今儿个当真被师叔说中了,我听得师尊说有人触发十品离火,有心比较,才赴了这一场比试。
“侄女谢叔父指点。”
陆去央自小就被娥湖的许多长辈捧在手心里,这里头既有她父亲陆龙起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她自己那过人的天赋。可这些人里头,并不包括李纯生。
准确的说,他们压根不熟。此时李纯生并未睁眼看她,却有意点拨。陆去央心中虽有些遗憾,却也感谢。
刚来灵清山的时候,陆龙起就一再告诫过她:“在娥湖山院,莫要招惹李纯生。”
那时候,陆去央对于父亲的举动,很不理解。今日,她好像有些懂了。
陆去央做个礼,道声谢。这才缓缓走上断情台,在李纯生右侧身后站立。
“大长老,时辰已到。”
台下一个长老作揖道:“武斗,可以开始了。”
李纯生轻轻点头,这才溘然开眼,神识往修天殿四周探去,果然发现了许多强横的神识。当下朗声道:“事起之因,已不必赘述。昨日余寄生愿意替下小童摘星,与冯人保进行武斗。冯人保同意替换,却要求进行死斗。如今当事双方、执法处均已同意。现在,双方都到台前来。”
李纯生话落,果然就见一个执法长老打开内殿后院的厢房,领着冯人保和小童摘星快速走出。
“入院两年,坐谈境九品。”
李纯生只扫了冯人保一眼,不知是褒是贬,轻轻一挥衣袖:“上台去吧。”
冯人保也习剑,素来视李纯生为毕生目标。如今被李纯生亲口点名,心内热血翻涌。做了一个大礼,又从相识的人那里借一柄好剑,激动着跳上甲字号武斗台,自作准备去了。
“你就是那个文斗赢了他的童子?”
李纯生看着台下摘星轻轻点头,原本肃穆英伟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温和之色:“可到我身边来。”
一句话,引得修天殿内一片哗然。
即便是李纯生身后的陆去央,也在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时辰已到,内门弟子余寄生可在?”
又一位长老环顾四周,并不见有人出列,朗声道:“十息之后,若再不现身,执法处将点起功德香。一柱香后仍未到场,逐出娥湖山院,下发神州缉拿帖。”
什么?神州缉拿贴?
不少在场的弟子听到后,只觉得脖颈一凉,冷汗连连。
神州缉拿帖,可谓凶名在外。不同于娥湖通缉令,乃是整个神州联名签署的最高等通缉明文。被通缉之人,整个神州都有权缉拿,任你上天入地,也无处可藏。而且奖励,足可谓是海量。如今神州缉拿帖上通缉的人,哪一个不是曾经威震一方的大魔头。
当然此举,倒不是针对余寄生,而是娥湖山院的一贯作风。
山院建立之初,许多学子一冲动,便在武斗台上与人定下生死,可事后又不敢赴约。为了杜绝这种状况,便有神州缉拿帖一事。总之,娥湖山院奉行一句话:站着生,或者站着死。
“十,九……三,二,一。”
执法长老十息倒数完闭,仍不见余寄生人影。忙向李纯生作揖道:“大长老,十息已过,是否点功德香?”
“好。”
一柱香并不久,可等的时候,却长的像一万年。
时间渐渐流逝。
修天殿上议论纷纷,逐渐嘈杂起来。围观的众人久久不见余寄生前来,显得急不可耐,早已没了最初的闲情雅致。若不是李纯生和陆去央当场,恐怕不少人就一哄而散,径直去提拿余寄生了。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功德香上最后一捧香尘,悠然掉落。整个修天殿顷刻安静,静的那抹香尘落下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听。
“这……”
计时的长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说实话,他虽活了这么多年,但这山院上比武怯场,还真是第一次见:“一柱香尘已过,余寄生怯敌不至。大长老,是否下神州缉拿帖?”
李纯生置若罔闻,脸上神色依旧如古井无波。又过了片刻,才在众人瞩目的眼神中,低头向摘星问道:“你说呢?”
“请大长老、众位师叔们再稍等片刻。”
摘星赶紧行了一个大礼,恭敬地说:“余师兄既然答应下来,就一定会来的。”
“万万不可。”
一个执法长老越众而出,神色显得颇为严厉,正色道:“大长老,功德香点过,便是给了诺大的恩惠。若再开恩,便是坏了祖师的规矩。我娥湖山院可还不曾有这种事,清山院更不敢开这个头。”
“你说的对。”
李纯生轻轻点头。
“等等。”
恰在此时,原本静候在甲子号武擂台上的冯人保,竟对着李纯生跪下,郑重拜道:“众位执法师叔们,此事由我而起,实与余师弟干系不大。他若来,我定要与他决个生死,以雪昨日之耻;他若不来,还请执法处念在他初入山门,不晓规矩,宽恕则个。此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修天殿有修天殿的规矩,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李纯生闻言不置可否,却颇为赞许:“你很不错,只是,他——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听得殿外有个声音响起:“让一让,让一让,我是余寄生,抱歉来晚了。”
殿中众生无不循声往殿外看去,更有不少人偷偷长出一口气。殿门外,只见一个穿着崭新清山院白袍的少年,正从众人让出的路中,喘着气小跑进殿。他身后,还跟着李世英。
陆去央微微侧目,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却静静扫视着台下少年:此人,就是传言中圣人转世的余寄生?
可这人分明身材并不高大孔武,也不像山院中别的人那般透着书卷气。甚至从头到脚,只给人一种极为普通的观感。倒是他那双眸子,比别人都乌黑透亮许多。陆去央多看两眼,想到曾在《舞赋》上看到的“目流睇而横波”一句,便收回了眼神。
余寄生上前,先是对着童子摘星眨了个眼,然后才对李纯生作揖行礼道:“弟子余寄生武斗来迟,请长老处罚。”
李纯生挥袖道:“初入山门,何罪之有?你能赴约,已是胆气。上台去吧。”
陆去央心中闪过一丝震惊,她曾听师尊说过,这个剑仙师叔生性寡淡,不近常人。瞧谁都没有好脸色,只与天地独往来。今日看来,好像并不是师尊所说的那样。至少对余寄生和那个童子,李纯生的话却显得有些多了。
余寄生领命,便转身往武斗台走去。
武斗台上,冯人保虽对余寄生赴约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提着剑,让到擂台一侧。
陆去央突然又觉得,这个余寄生似乎有些不同于常人之处——他竟然从头至尾,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陆去央修长的右手轻轻摸了摸,负在身后的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