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都是后来种下的。只有爱,是永恒的。
一群人三三两两的从茅草屋走出来,慢慢的就像小溪汇成了江河,黑压压的站满地上的每一寸土地。
眼睛泛着光,如黑夜的狼。
“你可知他是谁?”张良随手指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问十摇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这里每一个人他都不认识。
“这是我的母亲。”壮汉咬牙切齿道。
问十眼眸低垂,看到了一个死去的老妇人。
“你可知他是谁?”张良又指了一个孩子。
问十同样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孩子,也背负着仇恨吗?
“这,是我的父亲。”小孩的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地上一具尸体,红着眼盯着问十,相信这孩子会记住这张面孔,直到自己死去。
问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个什长的尸体。这人,确实是自己杀的。
“这,是我的父亲!”另一个孩子指了指另一具尸体,眼睛里的泪花已经在打转,可就是不流下来。很难想象这个年纪,是如何忍得住的。
真的有一种悲伤,是不流眼泪的。
问十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具村民的尸体。头颅已经不知混在哪里,他想看一眼这素未谋面的人,也做不到。
这人,也可以说是自己杀的。
“他们,都是赵氏孤儿!”张良盯着问十的脸庞,说道。
“你想做什么?”问十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即便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也看不透这个年轻人,张良,果然是张良。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张良弯身行礼,头深深的垂到地上。
“良,抬举我了。”
“若是三月前,有人告诉能救赵国,良肯定认为他疯了。”
“现在呢?”
“良与先生朝夕相处,深信不疑!”
“天机榜上还有两位,你为何不找?偏偏寻上了我?”
听到这话,张亮一脸怪异的看了看问十。
“怎么?”
“先生不知?”
“知道什么?”
“天机榜二,是千机谋士,李斯。现任秦国廷尉。”
问十心中一惊,李斯,竟然是秦国的李斯!此人确实谋略无双。秦王扫六合,李斯举足轻重。
“那天机榜首,又是何人?”问十目光闪烁,又问道。
“天机榜首,无相老人。”
“这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不错,没有人知道此人是谁。”
“那天机榜……”
“或许天机阁主人也不知道,但世间一定有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世间很多人,都见过无相老人。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所以无相。”
问十默然不语,看样子,张良确实只有自己这个人选了。但是……
“你忘了你自己。”问十抬头注视着张良,此人的能力绝不再李斯之下。
张良笑了笑:“良善谋,却不善战。此时的赵国,需要一位擎天之柱,力挽狂澜。此人,不是张良。”
“若非你隐藏极深,天机榜怎会没有阁下的名字。”
张良笑了笑:“若非良隐藏极深,只怕早已死了。”
问十也不否认,在这乱世,聪明人确实很容易死。
“你一番谋划,就是谋我救赵?”
“不错。”
“从我进邯郸城,这场巨幕便拉开了吧。”
“不错,先生入赵,就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了,先生是李斯这般的人物,良的这双眼睛,怎能不看。”
“那这些秦兵,这些村民,你是如何调动的?”
“良,是武安君李牧的谋士。”
问十眼眸一动,李牧,战国四大名将之一。
“李牧在,赵国在。”问十说出六个字。
张良听到六个字,看向问十的眼睛亮了一下,问先生,果然好眼力。
“既然他在,何必要我?”
“武安君朝中树敌甚多,独木难支。已自顾不暇,若是领兵在外,恐遭奸人陷害。”
问十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赵国良将,只剩下李牧了。
他若领兵,必死与自家之手。
“你算准了我会就范?”
“良是阳谋,良观先生已久,重义轻生。赵国儿郎的热血,不会白流。”张良看着遍地的尸体,看着几乎踩着尸体的赵氏孤儿,肯定的说道。
“可惜……”
“可惜什么?”
“你看错了我。”
张良的手指一抖,打破了一直的镇定。
“在下三年行千里,杀人无数。却从不惹事端,不卷是非。重义不错,却从不轻生。一身残躯,所求无他。只想苟残性命于乱世。”
“这些人的命……”张良的身体也有些抖了。
“那是你们杀的,与我何干!”问十冷冷的看着张良。
“与你何干?数十条性命,皆为先生而死。落在先生口中,如此轻巧。”张良冷笑道。
一语落罢,齐刷刷的拔剑声霍然响起,一片剑光反射在雪地上。
问十眉眼一动,原来数十名赵氏孤儿皆随身佩剑,数十柄剑一同拔出,当真吓人。
但,他们面对的,是问先生的剑。
问十等着剑来,但下一瞬他的面色一变,有些诧异。
一柄柄剑狠狠插到了雪地里,赵国儿郎纷纷跪地,撕声吼道: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
声动云霄,气势如虹。
难得不是像仇人拔剑,而是像仇人下跪。
问十一个一个从这些人的脸上看过去,他们就跪在自己亲人旁边,心中满怀仇恨,这是国仇!
赵国有此儿郎,令人生畏。
问十的心神松动了一下,这些人的死真的和自己无关吗?我该答应吗?
但问十摸了摸腰间的竹简,质地冰凉,渗人心脾。
竹简上曾经记录着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两千多年前的世外桃源。曾经问十幻想过这是真的。
可惜,他从小到大,能活到现在,都是靠着冷血杀伐,阴谋算计。
他想过改变。
人爱人的世界,总比人吃人的好。
但他发觉,自己会做的只是杀人,这个世界会因为杀人改变吗?问十总是嘲讽的问着自己。
只有无穷的杀戮,才是永恒的。
问十的神志清醒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明晃晃的剑,红彤彤的雪,摸着竹简,淡淡的说道:“可惜,你看错了我。”
说罢,转过身去,头也不回,走在来时的雪路上。
人群有些躁动,剑有些轻鸣,付出了亲人的血,却换来这个结果。
赵国的儿郎,不甘。手中利刃眨眼便要从雪中拔起,却见张良握紧了手,慢慢举起,摆了摆。
这些剑才安静下来。
只是后面的每一个人都一脸愤懑,想着让问十捡了一条命。
张良却知道,是他们捡了一条命,赵国男人的血,还是洒在战场上吧。
“敢问先生,当真心中无愧?”张良的隔着很远问道。。
问十的声音过了许久,也没有传来。
张良看着那条和问十一起走路,远方的人已经慢慢变成了小黑点。
曾经的人,不知还能否同行。
深深的叹息,回荡在酒务头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