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小怜在跟前戳着，方南杰这几天总算自在多了，自觉又彻底活泛过来了。他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人，但也不想没来由地惹祸上身，有些个真的不值当。有那闲工夫干啥不好，跟人迎来送往一番应酬，呼朋唤友一通猛喝，说不定就又是一笔大生意上门了。这生意除了靠实力做出来，靠口碑堆出来，更多时候是靠运气抓住不起眼的那些机会。所以关起门来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人，是根本不知道下一笔生意有无着落的。饭碗太多，饭菜就固定那么些，不争不抢不可能，那非得饿死人不可。还真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啊？
做工程的最怕的就是出现空档期，一断顿就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损失多少钱财。通常装潢公司都是略微错开各个工匠的档期，同时拉住很多个客户，然后同时开伙，买汰烧轮番上阵。如果出现彻底闲得发慌的时段，那就意味着要完蛋。断了生意脚，再连上就难了。市场就像一个大蛋糕，如果你被别人抢了本来属于你的份额，人都吃进肚子里了，你想再抢回来怎么可能。当然，挂靠的施工队是没啥事，都是按每个合同分成的，但方南杰自家养着的员工是有底薪的，不管干不干活都得发钱。因为他不能容忍本地最好的工人从自己手中流失，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拢着。
比如，方南杰手下有个叫小金的泥水匠，不是他们本村的人，是最初大家伙儿一起干活时随便遇到的。方南杰第一时间就发觉小金绝对是块宝，就一直有心交好，雪中送炭的事干过不少。这一最初的援手之恩，就让人家死心塌地跟了方南杰，成了他的铁杆班底。很多公司撬了无数次墙角，都没能把小金挖走。
小金的手艺有多好呢？这么说吧，95年那会儿用的还是最普通的国产瓷砖、水泥，小金做过一个大阳台的全包，包括墙面、顶上。就那样风吹日晒雨淋了整整十年，那个阳台除了瓷砖有些许裂痕，硬是没有一块起翘、剥落的。而旁边别人家的阳台顶部，当初那些泥水匠连贴瓷砖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拒绝，这活儿干不了！因为贴上去不牢掉下来破碎的瓷砖，那可都得赔的。平常小金贴的瓷砖、地砖，做的墙面、墙纸，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你想讲究的地方，人都替你考虑到了；你没想到的地方，人贴心地问你这样可好。小金这方面好像就有一种天赋，自带大能级别外挂。
方南杰常跟小金这类高手打趣，真闲着的时候我随你接私活、开暗门子，多挣钱都是你的本事，不过你人可永远得是我的，我要用的时候得随叫随到。方南杰敢这样说是有底气的，他相信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伙计都是久经考验的忠君认主。别人可能给他们一时半会儿的很多钱物，但自己能给他们更大的舞台，哪个匠人不需要成就感？在外头说起来，哪哪儿建筑、谁谁家别墅是我做的，那多牛皮烘烘！要是你只能啦呱几句去年我挣了多少钱，切！这遍地都是大老板，你一年才挣那几十万哪够看！
生意哪里来呢？除了交情、关系，还是关系、交情。这时候的方南杰到底还没做成顶尖高手，他需要更多的人脉，更广的交际，更深的诸多情义。这男人之间的应酬，首先自然得酒桌上能端起豪情万丈，陪人真心真意喝个爽快，但又绝对不能当场过份失态。这人心说起来也是很矛盾的，看着把别人喝翻了心里贼痛快，但如果对方酒后过于无德放肆，边上看着又跟吞了只死苍蝇一般恶心。
方南杰心里有一定的底线，守着自己灵活多变的规矩。但表面上他一般不让人看出明显的喜恶，适当的装聋作哑是门大学问，不亚于禅定功夫。不能得罪的人，随你啥脾气，都对你满面春风，哄着顺着，当作自己在演戏。可以用到的人，不管你有啥弱点，都可以包容无视，小心规避，只要我用你的时候能顺手就成。朋友当然得有，一个好汉三个帮，就算震场子也得靠人头，但都是有一路算一路的心里有数。手下那些昔日兄弟，慢慢也都变成了臣子，敬畏里到底带了贴不太进来的距离。层级差别总在不断拉开，每个人自己想做怎样的人，最后才可能成为怎样的人。
这时候的卡拉OK厅正盛行，酒足饭饱后请了客户去歌厅喊两嗓子是起码的流程。那时也没有啥很严格的禁令规定，喜欢去那种地方的各部门头头脑脑多的是。白日里的道貌岸然在旋转急闪的灯光里都扭曲了，所有矜持在迪斯科强劲的节拍里都疯狂了。方南杰时常笑骂满场的人都是在群魔乱舞。他自己其实也喜欢蹦迪，水平很不错，有几个高难度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般好看。这可不是啥天赋，这完全是拿钱砸出来的经验值。
比如，方南杰因为去得实在太多了，原本普通话很不咋地的他，已经能把无数粤语、闽南语流行歌模仿得字正腔圆，他历来悟性不差。不过，他怎么都还是偏爱豪迈或轻快些的歌，太温柔的曲儿他就是不喜欢。看到有些糙老爷们儿居然能把很多小情歌唱得缠绵入骨，也确实是本事。那可真的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方南杰最喜欢那首《爱拼才会赢》，可以唱得跟原声带差不多。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这晚方南杰做东，请的是某单位主管后勤的副局长。他们的新大楼已经结顶，马上就要进入招标装修阶段。这年头，只有你有本事有后台，啥竞标串标都不是难事。方南杰从来不是个临时抱佛脚的人，平时没事时候攒下来的人缘才最好用。昨日恩绝对重于今日礼，方老板这块招牌响亮的就是平时的急公好义，不图回报。这酒也没喝太多，事情就在彼此心领神会中皆大欢喜。方南杰痛快买了单，带了几分酒意，拉了客人及作陪的几个狐朋狗友就直奔歌厅而去。
歌厅自然有陪唱小姐。一进包厢，就是一排妙龄少女齐整整笑盈盈过来候选。这家“花好月圆”是方南杰的定点消费处，所以几乎所有小姐都认识方老板这个金主。这儿的领班凤姐儿更是个妙人儿，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能让男人流鼻血，灵动魅惑的眼神勾魂摄魄，喝烈酒像喝白开水，一把好嗓子更是随便什么歌都能张口就来。哄起男人来，除了打情骂俏，一堆堆好话能让你五脏六腑都被熨得服服帖帖。
凤姐儿熬到领班这个位置，自然不再随便陪客人了，除非有迫不得已的情形，一般人在凤姐儿的嬉笑怒骂之下绝对占不了啥便宜。到底在风月场里呆久了，凤姐儿随便瞄一眼客人的举止，便能大致推断出他喜欢哪个类型的女子，然后推荐了一堆莺莺燕燕进来，总能让每个客人皆大欢喜。她自己则安排完一个包厢的事宜，扭着腰肢往下一个包厢应酬去了。她每晚都会进熟客的房间敬一圈酒，这也是当歌厅领班的规矩。
领班当然已经不用固定坐台了，能让凤姐儿例外的人极少，但方南杰就是其中一个。他见凤姐儿领了一群小姐进来，便拍拍那位主客的肩膀，您先挑个顺眼的，我去下方便下。然后方南杰经过凤姐儿身边时，轻拍了下她的胳膊，丢下一句耳语，务必帮我搞定他！等到他从洗手间回来，凤姐儿已经笑语盈盈地半靠着那个客人，和他一起开始对唱情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