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杰老婆跟方老娘在屋里嘀嘀咕咕哭哭啼啼的，自然惊动了耳朵灵敏的方洋，他本来就觉得自己老妈今天很有些不对劲。这少年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靠近里屋听起了壁角，那边正跟孙子咋咋呼呼的方老爹一看洋洋这样子，也不由自主走了过来，不过是一出声就嚷嚷，里面都说啥呢？走走，要听就痛快进去听！然后就边进屋边说着，咋啦咋啦，都说啥呢？方南杰老婆一见公公和儿子都进来了，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只是低头抹眼泪。
方老爹刚才根本没注意听里头的动静，这会儿见儿媳妇都哭上了，便也有些慌了神。这好媳妇进门这么多年，可没见她这样哭过。洋洋他妈，出啥事了？啊！跟爹说！方南杰老婆还是低眉顺眼不吭声。洋洋，你妈这是怎么了？家里出啥事了？有什么可不许瞒着爷爷！快跟爷爷说！方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没啥事。没啥事你妈能这样？是不是你爹跟你妈吵架了？方洋还是摇头，早上出门的时候也都好好的，没见他们吵架啊，前几天也没，不是，是一直都没见吵架。爷爷，我妈这人你还不知道啊，她会跟谁吵架啊。
方老娘到底知道儿媳妇脸皮薄，刚才吞吞吐吐地差点就说了，这会儿这爷孙两个一进来打岔，肯定又不肯说了。再说，孙子在，真的是儿子有啥事，儿媳妇也不好开口。忙赶两人出去。去去，都出去，我们娘儿俩说点私房话，你们掺和什么。方洋对爷爷使劲眨眨眼睛，方老爹便找张凳子坐了下来。老婆子，你少唬人，我就要听一听有啥大事能让洋洋他妈这样委屈的。方老娘犹豫了一下，就跟方洋说，洋洋，要不你自己出去找谁玩会儿？我们大人说会儿话。方洋也拖了张凳子靠着他爷爷坐下，奶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家里有啥事，我也有权利知道。如果是我爸有什么，以后还得靠我护着我妈呢。没得不让我听的道理。我要听！
方老爹一听，有理！自己又不住在城里，还能啥时候都盯着儿子不成？再说，自家这好孙子可是向来懂事稳重，以后这个家到底还是要指望他的。老婆子，就让洋洋坐着一块儿听听吧，咱们家没啥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三个人就都眼巴巴瞅着方南杰老婆，也不催她快说，就是直愣愣看着。这下方南杰老婆更是不肯说了，眼泪也收了。一个劲说，没事没事，真的没啥事。妈，我去菜园子看看有啥要忙乎的。洋洋你该去看书了，别跟着瞎凑热闹。爹你去歇会儿吧。然后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方老娘叹叹气，也没拦着。
方洋这时候却不依了，他知道他妈如果在爷爷奶奶跟前不把事情说出来，回城里后肯定又是一个人憋在心里，自己更是没法子知道真相了。就一把拉住他妈。妈，我知道你有事瞒着不说，是爸有啥事！有啥事你就说出来嘛，让爷爷奶奶给你做主！不然你闷在心里难受，我看在眼里也难受，这样你让我怎么专心学习？你老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你以为我看着心里不难过啊？妈！你快说吧！是不是爸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事会让你这样伤心。妈！我们都向着你，都会帮你的！爸做错啥事了，爷爷奶奶会让他改的！
儿子这一番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方南杰老婆的镇定。她站在屋子中间掩面失声痛哭。方老娘忙上前搂住儿媳妇，扶了她重新坐下。闺女啊，把实话跟娘说，天大的事也有爹娘给你做主！方南杰老婆哭得嘶声力竭，终于吐口，娘！他，他在外面有人了！这爷孙三人听得无比惊讶，但似乎又毫不意外。能让方南杰老婆这样委屈悲伤又难以启齿的，除了男人出轨还能有别的啥狗屁倒灶！方老爹重重一拍自己大腿，洋洋他妈，这事当真？虽然他心里也知道儿媳妇绝无撒谎的道理，她历来就是个好脾气的稳重人，不确定的事绝不会信口开河。但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方南杰老婆抬头冲方老爹凄惨一笑，爹，人家连孙子都给你又添了一个了！
这下子可真的让一家老小彻底震惊了。方老爹气得涨红了脸，方老娘连手都抖了。最受打击的还是方洋，他也听过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样的话，他爸经常去歌厅啥的他也知道。他单纯地以为自己爸就是出去鬼混，做了对不起妈的事，哪里能接受他爸居然坏到这程度！方家没这样的规矩，徐家村更是无法容忍这样的事。他也想问他妈，会不会弄错了，但就像失声了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二爷爷家的阿峰叔被全村人骂了好几年了，难道爸会不知道？怎么可以明知故犯？孩子都有了？！那些人肯定在城里！那以后自己和妈该怎么办？
方老爹只觉得刚才喝的几口小酒直冲脑袋，头痛欲裂。又觉得好像上下筋骨都被抽掉了，浑身无力。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家。洋洋他妈，你好好说，详细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事确实也不该瞒着洋洋，让他也听着。你都知道了的事，我不信村里一起出去的人都不知道。这是整个家里的大事，以后咱们出门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了，洋洋心里有数也好。洋洋，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是大孩子了，遇到事先别慌，听清楚了再说。不管啥事，最后总有法子的。
方南杰老婆一旦开了口，慢慢也就平静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但没说是阿峰详细告诉的，只是说自己打从医院撞见后就留了神，跟了几次就跟住了。再跟那边的邻里一打听，就啥都清楚了。方老爹听完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在屋里一个劲转圈，恨不得儿子在跟前就一巴掌拍死。方老娘愁眉苦脸地一个劲说着，作孽啊作孽啊！阿杰怎么变成这样了！方洋还是傻在那里，面色苍白。方南杰老婆一看儿子这样，心里不由后悔莫及。忙起身过去，摸着儿子的头，洋洋洋洋，你别怕！妈没事的！大不了以后你跟妈咱们两个人过！你是男子汉，你可要坚强，以后妈啥事都得靠你了。
方洋一把抱住他妈的腰，默不作声地落泪。他妈一边安慰儿子，一边不停抹眼泪。方老爹一看母子两个的凄凄惨惨，心里又是恼羞成怒，又是酸楚万分。想发脾气又觉得正主儿都不在，自己怎么能再对这娘俩嚷嚷。便沉了声音对方老娘说，打电话去，让那浑小子立马给我滚回来！就说老子快要死了！回来让他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然我打断他的狗腿！也别出去挣啥钱了，我宁可他瘫在家里，老子伺候他，省得给我出去丢人现眼！方老爹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没法给方南杰打电话的，肯定一开口就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但怎么说也得先把人给弄回来再说，这就只能方老娘去说了。
方老娘知道自家老头子的暴脾气，心里真有些害怕，把儿子叫回来方老爹会不会下狠手狠揍。但一想这事总归是逃不过的，方南杰打小在他爹跟前也没吃过亏，便叹叹气认命地去打电话了。他们两老极少麻烦儿子，所以这当娘的一开口，总能让方南杰回来的。方老爹那边又坐回凳子上，让洋洋去外屋把自己的烟拿进来，可手太抖，火柴划了半天也没点着，洋洋便一声不响地接过来，帮爷爷把烟点上。方老娘在旁边打通方南杰的电话，哑着嗓子说，阿杰，你快回来，你爹不舒服。也没让方南杰问个所以然，就挂了电话。还没等方老娘坐下，电话马上又响了起来，方老爹马上说，别接！
然后一家人就默默坐在正月末的清冷里，各自心如乱麻，思绪万千。都不知道见了方南杰该怎样面对，事情又该如何解决。那头方南杰则心急火燎地开车往家里飞赶，父母平时几乎不打搅他，有啥事都是跟自己老婆沟通。这回老婆儿子都回去了，老婆没打电话过来，却是娘开口说的话。然后电话又没人接了，真的把方南杰吓得够呛。不知道家里是怎样慌乱的场面，连接电话的人都没有！
爹身体不舒服？不会是啥急症吧，不然怎么娘才搁下电话，自己随即回拨过去就没人应声了。方南杰心惊胆颤地飞车疾驰，根本不管路上有什么石块碾压飞起，会不会磕到自己的车子，只要避开行人就好。虽然爹对他凶了半辈子，但他知道爹娘实际上有多疼他，多惯着他。当初也就是自家老爹肯拿出多年的辛苦积蓄，还卖了两头肥猪，由着自己进城去折腾。换作别家大人，想都不用想，哪个肯！爹娘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自己还没好好尽孝。这些年回家的次数真的太少了。方南杰一路上不断胡思乱想，不停自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