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齐较之在幽州城门口的时候,身形似乎更加高大。没有头盔的遮掩,五官尽显棱角,即便坐着不动也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怪不得杨管事说他是个不好相与的,就冲着那一双看人时阴沉沉的眼睛,确实叫人觉得浑身发寒。
几人边吃边谈,聊的似乎是碶丹部落,我不清楚那些人和事情,还要忧心问话,便没有注意。但令我吃惊的是这些辽国人在用汉语聊天,尤其是耶律齐,不看他的模样,只听他讲话,以为就是个晋国人。
耶律齐觑着我,面带浅笑,眼神阴寒。我吓得赶紧死死地低头,看铺地的青石。
就听耶律齐问道:“你就是擅做鸭子的厨娘夭夭?怎么看上去娇滴滴的,不似厨娘?”
我一边心里想着如何让耶律齐确信我是来自晋国的厨娘,一边道:“民女就是这醉仙楼做鸭子的夭夭,不敢冒认。民女一心想教上京人人皆知醉仙楼的醉仙鸭,为此吃了不少苦。”为证明所言,我将双手一伸,道:“大人请看,寻常女子的手,哪会像民女这样粗糙?”做丹丸,哪有不伤手的?
耶律齐道:“伶牙俐齿!”转而问一人:“父亲,您觉得这醉仙鸭如何?”
“别有风味!与以往吃过的大相径庭,我就喜欢这鸭子肉里面有酒的香醇滋味,叫咱们家里的厨子也学学。”
说话的人无疑是南院大王耶律雄,除去偶有发音怪异,他汉语说的流利、用词精准,显然也是个熟知汉语的人。我好奇地偷偷瞄过去,看到南院大王是一位头发花白,年近五旬身着汉服的男子。他侧过头,对身旁的一名碶丹青年郎君温言道:“宝奴,你觉得怎样?你阿娘会喜欢吗?”
叫宝奴的年轻郎君,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碶丹语,耶律雄脸上更加和煦。
这又是谁啊?我垂着脑袋暗自猜测,左不过也是什么碶丹高官贵胄家的子弟。
“耶律齐,你不是说晋国的女子都是待在家里不出来的吗?这个厨娘为什么和你说的不同?”有人问道。
耶律齐哈哈一笑,“这个厨娘很不一般。涅鲁,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后背渗出冷汗,我紧张地等待涅鲁的回答。
涅鲁道:“怎么可能?我喜欢的女子要像鹰一样坚强,这种娇滴滴的女子,不喜欢。”
有眼光!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可惜那人站着,我只瞧见半截碶丹短袍。
涅鲁,嗯,我记下了,是个好人……不对,记得阿铮先前说他认识了一个碶丹皇族,好像就叫涅鲁。不过,也许是同音……
冷不防,胳膊被人扯了一下,我惊觉旁边的赵掌柜正在对我挤眉弄眼,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你呢。”
“你这小厨娘,想什么呢?我问你,你这做鸭子的手艺是跟谁学的?”耶律齐不怒自威地盯着我。
头皮发麻,我赶紧胡扯:“跟外祖母学的。”要是追问外祖父母怎么办?我又补充道:“后来,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改了配方。”
果然,耶律齐问道:“你娘家姓什么?外祖母也是厨娘?”
一句谎话,为什么要用更多的谎话来周全?额角冒汗,我干涩开口道:“娘家姓顾,外祖母不是厨娘,只是喜欢做菜,而民女喜欢吃外祖母做的菜……后来,民女在做菜的时候,不小心把香囊掉进锅里,结果,不但不难吃,还芳香四溢……”这话一半真一半假,但愿耶律齐能相信。
“好了,你下去吧。”耶律齐冷声道。
如蒙大赦,我赶紧行了个礼,退出房间。
赵掌柜在外面宽慰我道:“没事没事,我看这位大人也就是好奇,想看看厨娘什么样子。”
我挤出笑容,道:“嗯。多谢赵掌柜周全,刚才我一害怕,都没听见问话。”
赵掌柜又宽慰了我两句,离开。
回到厨房,阿铮二人见到我,明显都松了口气。
我道:“没事儿,就问了几句和鸭子相关的话。”嘴上这么说,想到刚才耶律齐冷冷的眼神和声音,心里直冒寒气。
阿铮不放心,“有没有事儿,你都把听到和说过的每句话,再讲一遍给我听听。”
皇子衍懒洋洋趴在桌上,道:“没错,你还是再讲一遍。别说漏了嘴,自己不知道,到时候连累了我。”
我气得伸手在他额角狠狠一戳,“明天……明天你没饭吃。”
皇子衍对着我笑,似乎看见我生气很开心。
阿铮拉住我,劝道:“别理他,他嘴臭!回头叫他宰鸭子,脏的臭的都叫他干!”
嗯,叫他洗鸭肠子去!脏死他!心里消了气,我复述一遍刚才见耶律齐时候的话。
我讲完之后,阿铮道:“听夭夭说的,似乎没什么问题。阿衍,没想到耶律齐和涅鲁的关系也不错啊。”
我好奇问道:“是你认识的那个大贺涅鲁?”
阿铮道:“是他。你去见耶律齐,我不放心,悄悄去看了一眼。”
心里一暖,我柔声道:“别去了,小心被瞧见认出来。”
阿铮对我微笑,“不怕,师父传授的身法,不至于被他们发现。”
我道:“就怕耶律齐,还有他父亲,那两人看上去都是不简单的人物。”
皇子衍在一旁忽地冷笑,“耶律齐再能干也没用,他父亲眼里只有他二弟,哪里有他?”
“是那个叫宝奴的?”我问。
阿铮点点头,“是的。外面传言,耶律雄偏爱继妻所生的次子,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想起宴席上那一幕,还真的是啊。
我叹道:“人走茶凉,想必耶律雄早就记不得前妻,连带着对耶律齐也不亲热。”想起耶律齐的样子,“还好,他也算是有出息。可惜整个人阴寒、冷厉,好像随时可能会要人命,怪吓人的!”
阿铮蹙眉道:“这人能文能武,比他父亲厉害;辽帝也赏识他,让他年纪轻轻就坐上枢密使的位置。”
皇子衍道:“将来必是我朝大患!”
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哼哼!我朝个屁,你阿耶都不要你了,你还不见外地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笑什么?”皇子衍似乎知道我想什么,忽然气呼呼地质问我。
心里莫名有点发虚,我假装镇定道:“没笑什么。”
皇子衍愤愤道:“我阿耶是受人蒙蔽了,将来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我想说:没等你到跟前,你阿耶就叫人砍了你脑袋。却见灯光下,他眼睛里流淌的委屈似乎要溢出来,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屋里静了下来,我道:“前面还不来人要菜,大概是要散了,咱们……”
阿铮忽地站起,身形一晃,似乎直接从窗口掠了出去。
我对惊呆的皇子衍低声道:“大概是有人来偷听,阿铮会解决的,别怕!”
皇子衍盯着关着的门,“他武功什么时候精进到如此地步?”
我轻描淡写道:“偶遇高人,学了点防身的皮毛。”
眼前人影一晃,带来一缕微风,阿铮已站在我面前。他严肃道:“追出去看见一个人影,身法与我相似。夭夭,我怀疑……”
“义父来了?”我问。心里觉得不大可能。
阿铮犹豫道:“肯定不是师父。我怀疑是同门,彭启。”
我问:“你没见过彭启,怎么知道是他?”
阿铮道:“所以我只是怀疑。因为师父说过,他是之前的唯一入室弟子,想来武功是门中最高的。而我刚才见到的身影,武功不弱。”
我想了一下,道:“阿铮,只要不是南院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