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穿过客厅,挟裹着一丝腥味。张霖尽量不去想这腥味来自于什么,但面对黑洞洞的屋子,依然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房门的合页仿佛配合着张霖所感受到的既来自于外又来自内的寒意,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
有东西扫过张霖右侧的裤脚,他赶忙向相反的方向挪动身体,同时低头看去。那只猫从他右侧经过,款步走进客厅,走到卧室房门口,驻足,仿佛嗅了嗅,然后面向卧室门口的方向蹲下。屋内黑暗,窗口透进来的光亮制造出猫的剪影,猫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喵。猫轻声叫,声音既温柔,又哀伤。
张霖摸索着门口的开关。啪。灯亮起。猫扭过头来看向张霖,然后起身,向某个方向走去。张霖的视线追随着它,它走进厨房,张霖跟着走了进去,看到猫驻足在置于地面的一只碗前,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猫粮?他静静地看着进食的猫。又一阵风吹过,他瞬间清醒起来。我这是在干什么?他问自己。在夜里来到案发现场?
猫吃完,转过身,抬头冲张霖轻声叫了一声,随后走过来,蜷缩在张霖的脚下。在这只猫给他带来的恐惧消失后,疑惑又逐渐在心里堆积。这只猫貌似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他蹲下身,抚摸了猫的身子,猫没有反应。总不能把猫留在案发现场,他把猫轻轻抱起,猫在他的臂弯里,没有丝毫的抵抗。
他敲响案发现场对面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才响起杂沓的声音,门打开,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找哪位?”
男人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一副被打扰了的模样。
张霖表明身份后,对方的表情有所缓和。
“这猫,是你们家的吗?”张霖问。
男人看了看张霖怀里的猫,摇了摇头,
“我们家不养猫。”
“我是在楼梯拐角发现它的,”张霖说着指了指,“在那个纸箱子里。看上去像是一个猫窝。”
“哦,那个箱子啊?是对面他们家的啊…”说到这男人停了下来,表情大变,恐惧爬上他的脸。
“老公怎么了?”一个女人出现在男人身后,侧了侧身,看了看张霖跟他怀里的猫。
“这猫…”同样的表情出现在女人脸上。
“这猫不是死了吗?”男人睁大了眼问张霖。
张霖心里暗笑。一股恶作剧的心态让他没有戳破事情的真相。
“老公…”女人靠在男人身上,紧紧地搂住男人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男人的皮肉里。
“这猫…”张霖终于开口,“不是你们对门的。”
“怎么会!我记得清清楚楚,对门家的猫,全身发白,耳朵上有一块黑。有时候会在楼梯上那个箱子里过夜!我记得清清楚楚!”男人有些歇斯底里地说道。
“那只猫,那块黑是在左耳,这一只,”张霖说着指了指猫的耳朵,“是在右边。”
男人跟女人有些不相信地打量着猫。
“不信你们可以看看屋里的照片,正好有一张猫的。”张霖指了指身后。
男人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
“吓死我了,还以为闹鬼了呢!”
女人听到这抖了抖,指甲用力掐了掐男人。
“嘶…掐死我了你!”
“话说回来,他们家有可能有两只猫吗?我看它对这里挺熟。”
“对门家里就一只猫呀。”女人开口,“我在楼道里见过几次那只老人跟猫,就看到过一只。我还逗过那猫几次。”
说到这张霖怀里的猫叫了一声,声音温柔,像是在对女人的话做出回应。
“那,你们知不知道谁家还有这样的猫?”张霖问。
男人摇了摇头。
“楼上呢?”
“楼上两户好像空着。从来没见过有人上去。”
张霖道了谢后,门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该怎么处置这只猫?总不能把它带走吧?万一是有主的呢?留在这里?张霖抱着猫,走上楼梯,把猫又放回到发现它的地方。张霖要离开时,猫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仿佛在同他告别。
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在雨声里,张霖做了个梦。梦里有两只白猫,耳朵上的黑色斑块一只在左一只在右,它们面对面站立着,仿佛互为镜像。突然,它们发现了张霖的存在,同时扭过头来,一只温柔地冲他叫了一声,另一只,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咆哮着向他扑来,扑向他的喉咙。
在派出所交还钥匙的时候,张霖碰到了死者的儿子,对方面色凝重地向他点头致意。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看到了那个正在等待父亲的男孩。男孩看上去比照片上的年龄稍微大了一些,右脸上的那块胎记,却让张霖有些在意,有什么东西让他感觉到违和。他驻足凝思,却得不出什么结论。胎记似乎比照片上的淡了许多,或许做过治疗。但张霖更在意的,是男孩的表情。男孩独自坐在长椅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头低着,凝视着脚下的某个点,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有若着隐若现的悲哀。十岁的孩子,应该多多少少能够理解死亡的含义,起码能够明白爷爷的死意味着什么。张霖明白那种感受,奶奶在他十二岁那年去世,奶奶是他最为亲密的人,那时的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再也无法见到奶奶这个事实。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终于醒来,但梦里的感觉却不断纠缠,长久地不肯消失。男孩的表情勾起了他的思绪,他转身离去。
回到刑警队的时候,光头正添油加醋地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讲述案情。罗宋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只脚搭在办公桌的边缘,晒着太阳读报,眉头皱着,一副厌烦的模样,不知是因为报上的内容,还是光头的聒噪。张霖也无意加入光头的故事会,坐回到位子上,打开电脑,上网浏览新闻。昨天的案子已经上了头条,,对于尸体被猫啃噬这一点,有大幅描述,但对独居空巢老人的问题,则只有一笔带过,仿佛早已见怪不怪,不值得占据篇幅。
新闻配图是一直白猫,当然不是死者的那一只。但猫的照片却让张霖想起昨晚在现场见到的那只,同时,在派出所时看到男孩时感受到的违和感又附上心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忖思。随着思考,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那个让他感到奇怪的点就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看得到却看不清。像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转眼被遗忘。像是身上痒却挠不到哪个发痒的点。像是猫转着圈追自己的尾巴却永远追不上。这感觉让人心焦,他愤愤地关掉那则新闻,浏览其他来转移注意力。
昨夜做了长长的梦,他在梦里挣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此刻倦意袭来,让他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昨夜长梦的碎片,越过半日的清醒,溜进此刻的小憩之中。他又梦到那两只猫,面对面,但这个溜进来的梦却开始起了变化,猫没有扭头转向他,而是人立起来,随即变幻成了男孩。两个男孩面对面站立,脸上的胎记一个左脸,一个在右脸,有如镜像。
张霖猛地醒了。感觉到心脏在剧烈跳动,把血液快速送向全身。他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那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发现了真相的兴奋。他终于明白了那个让他感到违和的是什么东西!他攥紧拳头,呼吸有些急促,甚至于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