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出奔
唐僖宗光启元年(885)十二月二十五日夜晚,沙苑中央混编军败退的二天后。
长安。
对于前线的败退,田令孜除了愤怒只有惶恐。现在敌人前锋已经逼近长安,对手的口号更让他胆战:清君侧!
谁在君侧?田公公数了数,荣幸啊,不幸啊,自己正是君侧第一人。
还好,田公公早就准备了应对之策,这个应对他轻车熟路,大不了跟长安说拜拜,退到四川就是。一个破烂的长安,要游戏厅没游戏厅,要K歌厅没K歌厅的,有什么值得留恋。
下定决心走,就不要回头吧。
田公公去禁军军营找到了自己的精兵:随驾五都。这是杨复光的天龙八部拆分下来的。里面有我们介绍过的王建。
现在王建是田令孜的干儿子,据说田公公的干儿子比较多,王建同学不幸排第八。
田公公说:王八,咱们要准备走了,你赶快收拾收拾。
王建:干爹,去哪?
田公公:先去凤翔吧,这一路,你要注意保护皇上。有皇上,一切才有可能。
交代好以后,田公公马上去请李儇,他知道这一次可能不会像上一次那么轻松。
果然,李儇不走了!
长安就是我的家,我就是死也不离开。李儇抱着椅子,硬不撒手。李儇有充分的理由,这次跟上次性质是不同的,上回是草寇杀来,属于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这回不过是自己下面的人互相干架,关自己什么事,谁打赢了,我发个奖状就是了。
李儇甚至认定这是一次摆脱田公公操纵的好机会。早先时候,李儇把河军府的军队番号改成了护国军。他在给王重荣打暗号:快来护国救驾!
但李儇还是走了,在史书上只有一笔:克用进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开远门出幸凤翔。
一个奉字,当有李儇泪水无数,身不由己徒唤奈何,也许在二十年前,田公公把他抱起的时候,就注定要一辈子将他紧握在手里,让其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他们跑到了凤翔。
唐僖宗光启二年(886)一月八日凤翔
六年以前,凤翔还有一个郑畋可以力挽狂澜,现在,郑畋已死,谁来救难?
李昌符?李儇摇头,他已经见过这位新丁,得出了一个比较公式,李昌符<李昌言<郑畋。此人恭敬有礼,但也就一搞接待工作的招待所所长。
阿父田令孜?李儇心里有火,他已经对这个忘年之交的奶爸失去信心。
韩非子说:爱臣太亲,必危其身。现在李儇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小时候轻哼小曲哄他入眠的人已经要危及自身。
李儇想清楚了,没有了自己,田令孜什么都不是,而自己离开了田令孜,可能什么都是。
李儇决定向义父走出叛逆的第一步,二十四了,李儇的身体里才长出叛逆因子,实在是大器晚成啊。这样晚熟的后果是,叛逆的经验空白,叛逆的手段幼稚。
为了摆脱田公公,为了不再西天取经,李儇颤颤地迈出了独立行走的第一步,他下了一个命令:任命杨复恭为枢密使。
枢密使这个官挺大,皇上身边人,机要秘书。
而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堂哥,太监世家之后,是太监中的太子党。而田公公是太监中的暴发户。这两人平常就是八戒看史瑞克,互相要吐。
这是一个信号,李儇要换知心太监了,更别提这个任命书下来时,王重荣和李克用刚联名写了状纸上来,要求李儇砍掉田令孜的脑袋以和谐天下。
李儇简直是暗示王李二人,你们说到要做到,不用担心我没太监用。
3.2 再奔
王重荣,老汉一个,工厂保住了,地盘也保住了,再清君侧?王重荣笑笑,我是老实人,不干这赶尽杀绝的事,于是,他回到了河中。
李克用同学亦回家了,他已经干得太多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重啊,李克用成了那个时代的军事活雷锋,大家都知道,有困难,找克用。
李克用也够朋友讲义气,放着朱三不管,跑到河中参与企业改制,政府搬迁,员工武装上访。
这一年,李克用同学勤奋刻苦,成绩斐然。上半年,他出兵河北,进一步巩固了在河北的势力。下半年,他出兵河中,打败唐朝禁军,飞虎之名响彻中原,黑鸦乌云笼罩长安。
可干了这一年,也该休息一下了,李克用归心似乎箭,现在太原城内亦有一件大喜事等着他。
战场拼杀得意纵横,床笫耕耘亦结硕果。在唐僖宗光启二年(886)十月二十二日,他领军去河中打群架没多久,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事后证明,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收获。
这个儿子,日后让天下父亲妒忌,让唐帝为之动容,让中原群雄莫能与之争,亦让李克用老怀宽慰。
这位新生儿名叫李存勖。
生儿当如此子乎?他日我们再回答。
恭喜克用兄,贺喜克用兄,从此不用再羡慕朱三有射雕之子了。这件大喜事也给你去年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这三百多天里,你生活腐败,工作扎实,后院和谐,外战威武,快乐当然是无需言语的,我差点要将去年以你之名称为李克用年。
只差了一点:朱三还活着。
李克用抱着新生儿,乐呵呵的笑,他暂时忘记了上源驿之仇,也没有理会到李儇的暗示。
于是,那个暗示只有田公公猜到了。
田公公不会坐以待毙,当年他捡起了那个被抛弃的小孩,不就图个养老送终嘛,没成想,小屁孩长大了,翅膀硬了,要当白眼狼,敢抛弃老娘了。
田公公表示绝不放手,不管孩子多大了,都是自己的孩子。他甚至想是不是因为最近外面逼得太狠了,孩子才这么闹腾,得赶紧把孩子给转移了。
田公公找到李儇,说:咱们不能待在凤翔,这里离前线太近了,我们搬到兴元。
李儇同学不想走,他说:我累了,容我休息一下再想想。
田公公不争,他从来都是口头上的侏儒,行动上的巨人,或许,他这次来找李儇不是请求,更不是商量,他是来通知的。
退下的田公公找到了王建,吩咐道:晚饭早点吃,天黑了我们要去兴元,你在前面开道。
日落西山,李儇同学吃了晚饭,也没心情去御一下随行的妃子。
白天时,田阿父,呸,田令孜那厮那么听话就退下去,该不是备着什么招吧。李儇如是想。
马上猜想变成了现实,门外突然冲进一队士兵,领头的正是田公公,田公公嘴里大喊:陛下,快走,乱兵来了。
什么,来了?哪里?李儇欲张目去望,却是左右上来两位风一样的汉子,驾着他就走,跑出行宫,推上大马,一拍马臀。
他们又踏上了漫漫西奔路。
这番大动静却惊动了一个人,这一晚,翰林学士承旨杜让能正在行营上夜班,一看这数百个军士拥着皇上就跑,大叫一声:不好!然后在后面撒腿直追。
杜让能同志的体力很好,属于长跑健将,要是放到今天,该能赢两个奥运金牌回来,史书上记载他一直徒步追了十多里,当然,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皇上已经渐跑渐远,幸好,杜让能发现了一匹别人丢失的马,虽然马上没有了缰绳。
杜让能连忙解下腰带,勒着马脖向皇上奔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李儇上下而奔命。
心切切其忠心乎,让能紧追而不舍。
中国汉字威武,跑就是一个牛字,跑项目,跑资金,跑贷款,跑关系,跑前程,一切都可以从跑出来。
杜让能为了他的职责在拼命狂奔。
而田公公为了他的前程,也在快马加鞭的跑,哪曾想,这一次他要将前程跑掉。
他跑得太过分了,马拉松长跑,也要发令枪响,大家一起跑。他又犯了以前不打招呼,抢跑的老毛病。在跑到宝鸡,确定了领先的地位后,才叫人回凤翔告诉那帮文官:来吧,我跟皇上已经到宝鸡了,你们跟上哈。
对于田太监这种藐视规则的行为,百官表示极大愤慨,这么着我们永远跑不过你,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也很生气,把我这当什么啦,就是旅馆,你要走也得打声招呼吧,半夜三更的就溜走了。这算什么事。
被抛弃的人马上达成了共识,不跟田令孜玩了,你让我们跟上就跟上啊,对不起,我们就在凤翔不走了。要不,你们回来得了。
为了让田公公自动回来,他们还通知了在邠州的朱玫。没过多久,耐不住寂寞的朱玫同学欣然赴约。
到了凤翔,朱玫酒也不喝,肉也不吃,马上就领着手下参与到李儇争夺战中。
3.3 狂奔
田令孜的小心肝扑通乱跳,他没有料到情况会恶化成这个样子。
前方已经传来了消息,李昌符与朱玫已经投靠了王重荣与李克用。对于这个消息,田公公想骂人:这两贱骨头,亏我当初信任他们,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当然,还有一个消息让田公公很火大,百官们说他们出长安时太匆忙,一没有换洗的衣服,二没有拿工作牌(皆辞以无袍笏),所以暂时不来了。
没有朝服,也没有让你们裸奔啊,没有朝笏算什么,又不是没马没车。找借口也给个像样点的嘛。
田公公很困惑:挟天子以令百官,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干了,怎么这次就不灵了。
田公公,一个人是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咱们国学不是讲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唐朝政府与草军对着干,不跑,就要死在长安,现在是你田公公与王重荣抢盐吃,关他们百官什么事。
田令孜擦擦汗,不来就不来吧,省粮食了。
田令孜决定不做久留,尽快越过秦岭,跑到兴元才算胜利冲线。
唐僖宗光启二年(886)一月底,李儇在宝鸡的十多天后。
大散岭。
李儇同学很苦,五年多前,他跟着田令孜第一次奔四川走骆谷小道时,觉得那是人世间最难走的道。
最困难的时候终于过去了。李儇曾经无数次回想那段日子而心存庆幸。
再一次西奔时,李儇坚决反对再走骆谷,那是喜羊羊们走的,岂是人类踏足之地。
田令孜表示理解,他也受够了骆谷之苦,或者,走不同的路会比较有趣。
西游班子选择了陈仓道,这条道虽然路途最长,是骆谷道的二倍,虽然亦有三分之一的路是在山腰云间用栈木铺就。但地势还算平坦,有时还可以坐坐船。
当年,刘邦前辈就是从这条道取的天下,现在,田公公们要从这条道弃天下。
当然,进川的路都是难于上青山的,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足充分的准备。
田公公就交代过李儇,到了这生死存亡关头,放下心头的小别扭,大家团结合作,翻过大散岭,通过大散关。到时,你怪我引你入歧途也好,怨我给你惹事也罢,任你评说吧,但咱们总得先活着不是。
田公公还告诉他,有些人是应该放下了,别带在身边影响行军的速度。
田公公指的是皇族成员襄王李煴。这是位老同志,年纪有些大,论辈分他还是李儇的曾爷爷。半路上,这位老同志受不了逃命的折腾生病了。
李儇表示,这个王爷是从哪辈论起啊,一点也不熟,就丢在旅馆让其自生自灭吧。
如果他们知道留下一个李唐皇族成员会引发无数的麻烦,他们会弄根绳子当场对其实施安乐死。
丢下亲戚的李儇直奔大散关。一去就碰到了交通堵塞,李儇们要逃,宝鸡的老百姓也要走,唐朝叛军们可不是善类,谁知道他们是来抓皇帝的还是来抢姑娘的。
趁着官匪没来,跟皇帝一起走吧。
田公公本该要封道的,只可惜警力不足,时间也紧迫,没来得及把住路口,这下,本就狭窄的道路挤满了人,有的路段已经失控,开始发生踩踏事件。
怎么办?李儇有些愠怒的看着田令孜。
田公公略一沉思,唤来王建:你领着五百兵前去开路。
王建不太明白:怎么开?
田公公有些生气,这么简单还要问我吗,怎么可以冲开就怎么开。
王建领悟了,他抽出长剑领着田公五百壮士,大吼着冲了上去。
遇佛杀佛,遇神弑神,你是一介草民也好,三品大员也罢,挡在王建同学的前面,就只有两种选择,交出脑袋,或者你自个往下跳吧。
要是鲁迅先生看到此情此景,该把他的名言改改,路不是人踩出来的,是人杀出来的。
路通了,虽然沾满鲜血,但做皇帝的不就是踩着他人的鲜血以证明自己的高贵吗?
来吧,李儇同学,为了你的命,已经有无数生命倒下,迈出你的万金之脚开奔吧。
李儇表示抱歉,他取下自己的传国之宝,叫来王建,他说:收好,别弄丢了。
眼前这个沾染鲜血的大汉让李儇觉得放心,在从凤翔逃向宝鸡的路上,他所托非人,把自己的祖宗牌位弄丢了,那个丢了就丢了吧,回去弄块木板再刻就是,这个传国之宝——御玺。相当于皇帝的身份证,儿戏不得。
王建是个好同志,他是罗文上尉,是那啥快递,使命必达,他将传国之宝背在身上,说:皇上你放心,我的脑袋掉了,也不会把这个弄丢。
以后的路越发艰险,李昌符这个家伙比他哥还阴险,竟然放了一把火,将栈道烧了近一半。李儇虽然也是体育明星,打马球,玩赛鸡都是全明星级别的,但这种旁边火燃着,头上石滚着,后面兵追着的军事化项目还是有些不适应,差点掉进深渊成就万劫不复,多亏王建同学身强体壮,忠心亦是无二,危难之中,总能护着李儇。
到了这一天的夜晚,他们终于克服重重险阻,通过大散关。
这一次,可比上回还要难,上次黄巢也没有如此紧追过。看来,自己人就是比外人能下死手啊。
现在李儇累了,他要休息一下。
平时睡龙雕大床,盖锦绣丽缎,枕香肩玉手,此刻,天为被,地为床,枕着的是一个五大三粗,曾经偷过驴,杀过猪,练过摊的大兵之膝盖上。
这种感觉李儇既陌生又熟悉。是了,以前自己也曾枕着男人的身体睡过,不过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孩,而那个男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李儇做了一个梦,他似乎听着一个男人在低唱:宝贝,快睡。
过了很久,李儇醒了,睁开眼发现了王建,这个陪他度过一夜的男人。
王建脸都红了,当年在乡间偷驴杀猪,以为自己不过一下里巴人,哪想到今天能借膝盖与皇上这等九五之尊的人入眠。
李儇表示很感动,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到王建身上,他说:这上面有朕的泪水,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这一幕,田公公全看在眼里,他并没有醋意,两个虽然身份天高地远,但在田公公的心里,不都是干儿子嘛,他们能够兄弟情深,作为干爹,当是欣慰啊。
他只是不知道,那泪水亦有为他而流的,而受泪衣的王建在某个时候也要让他流泪。
休息足够的逃亡大军重新上路了,西天路上妖怪多,到处有人搞鬼。
比如那位朱玫派出了手下第一大将王行瑜紧追不舍,这架势比我们追二路汽车要执著多了。
但田令孜、李儇、王建们精诚合作,降妖除魔,摆脱了追兵,经历了很多磨难,没有九九八十一,也该有三七二十一吧。
两个多月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汉中。
呜呼,终于修成正果了。西游班子准备在兴元好好休息一下,还要请些当红戏班子唱唱戏,去去霉气。
我对这一活动表示完全支持,是该去点霉气了,最好再给李儇的后宫补充点人员,冲冲喜。因为他的不幸还在深入,在他们踏进兴元城时,凤翔正在策划着一件大事。
3.4 真假美帝王
唐僖宗光启二年(886)一月底的某个夜晚,李儇抱着王建大腿睡觉时。
大散关。
关口前燃烧的战火照亮了朱玫那张扭曲的脸,他很愤怒,领着五千兵穷追不舍,设拦截,燃栈道,以及喊话等一切可用的手段都用了,可还是让田令孜挟持着皇上翻过了大散岭。
田令孜已经在大散关布置了断后的军队,而大散关也是有名的雄关,称一夫当关敌万人有些夸张,但挡住朱玫还是不难的。
朱玫尝试着攻了攻,但在死了不少兵后,他也死心了。看来这一趟差又白出了,差旅费自己已经垫付,可没抓到田令孜,这费用向谁报去。
这时,有人向他报告,在山下的宾馆里发现一个可疑人物。
哟,走,看看去。
朱玫走近宾馆,看到了那位可疑人物。朱玫很兴奋,眼前这个家伙萎靡不振,该是有病在身。但其穿着已经宣布了他的高贵,这是一位唐朝王爷。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真是有些道理啊。要不是这个家伙衣着华丽,朱玫的大兵早就咔嚓,让他早登极乐了。
这位病人正是被李儇们抛弃的襄王李煴。
朱玫走上前,进行了亲切的慰问,在了解了情况后,朱玫对李儇抛弃亲人,独自逃跑的下三滥行径进行了深刻的斥责。并对李煴的处境深表同情。
朱玫拍着胸脯对李煴说:襄王,您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理,走,咱先回凤翔再说。
四月初,李儇逃到兴元的两个月后。
凤翔招待所。
田公公以为只要掌握了李儇,就控制了唐朝。这个想法基本没错,这十多年来,他跟李儇组成了唐末最出名的二人转班子,把天下百姓忽悠的一愣一愣。
他们枰不离砣,砣不离秤,霸占了舞台,垄断了票友,差点就可以光辉到永远了。
直到出现了另一对二人转搭档。这两个人在凤翔。
自从李独眼与王老汉的大兵再一次冲进长安,将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东西又拆了个稀烂以后,凤翔的地位一下就上来了。许多中央高官都留在了凤翔,他们也不是为了办公,皇上都跑了,政务怎么开展,于是,这些三品紫袍六品绯袍七品绿袍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给李儇写信。
其内容大抵如下:没有你,世界寸步难行,我们困在原地,任回忆凝集,黑夜里,祈求黎明快来临。只有你,给我温暖晨曦,走到思念的尽头我终于相信。没有你的世界,爱都无法给予。忧伤反复纠缠我无法躲闪。心中有个声音,总在呼喊,你快回来。
玩感情牌?田令孜笑了,我跟李儇多少年的交情,患难之交,青梅竹马,你们懂么!
李儇表示,有心回家,无钱买票。
有一个人怒了,他在心里大吼:天下莫非就一个姓李的么。他这一吼,正吼到了李儇与田令孜的七寸上。他这一吼,是有充分的理论依据和人员储备的。
这个人是朱玫,在凤翔滞留官员挤感情写信时,他冷眼旁观,他在等一个时机,等百官开始绝望,等天下开始灰心。现在,两个月过去了,李儇仍旧不肯回来。
时机该成熟了,是该打出自己的这张牌了。
朱玫走到凤翔的顶级招待所,找到了自己安排入住进来的人。
这个人正是李煴。两个月前李煴还半死不活,现在已经红光满面,他有些庆幸自己的病生的正是时候,不然,还要闯那大散岭,说不定一失足成千古恨呢。现在多好,五星级的宾馆住着,可心人儿陪着,王爷还是王爷,幸福依旧灿烂。
他不知道,他的幸运还没结束,一件更好的事情等着他。
朱玫来了,走到他的身边,说:王爷,身体可将息好了。
李煴对这位恩人非常感激,连忙将朱玫请进来,看座看茶。他问:朱将军前来有何事?
朱玫神秘地一笑,他说:襄王,你也是我大唐皇亲,太祖之后。况且你英俊不凡,才华出众,辈分也是奇高。现在大家都指望您主持公道,拯救我大唐啊。
这段话正触动了李煴的伤心事。他的曾爷爷也是皇帝,可是自己爷爷不争气,没能继承大宝,按照树枝理论,一旦开始进入分叉,就会离树干越来越远。李煴已经成了皇族的边缘人物,想不到现在还有人记得他是老资格的王爷。
可是,拯救大唐?怎么拯救。在听朱玫说完后,李煴表示自己年老体弱,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朱玫摇头,他凑近李煴,低声说了一段话。
这段话将李煴吓了一跳!朱玫说的这个事情他以前从来不敢想。这是要杀脑袋的。可是,他看着朱玫的眼神,那里面有鼓励,有期待,还有一丝杀气藏在里面。
好吧,你去操作吧。李煴叹口气,点头同意。
凤翔会议厅。
这里正在开会,这是一场不伦不类的会议,因为与会人员都是二流角色,军界代表朱玫、李昌符算是最大的主了。政府代表是数个在凤翔临时办公的宰相。可他们讨论的议题吓死人:换皇帝。
这简直是几个农民在半山腰搞华山论剑,定天下第一的名号归属。我表示很担心,要是被南帝东邪们碰到,贻笑大方是小事,脑袋不保才是大祸。
朱玫同志一点也不妄自菲薄,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握住了,说不定一跃成为天下第一。
这个会议就是他召集的,在摆摆手,咳上两声,压了压场后,朱玫说:咱们的皇上天天跑路,都跑出魔障了,这样搞下去,我们得累死。
与会人员纷纷表示同意,更有同志指出这都是田令孜害的。
朱玫摇摇头,说:你们啊,太天真了,田令孜是坏,但最坏的是谁,谁让他有坏的权利,坏的本钱,坏的机会?不就是我们的皇上嘛。
大家开始有些糊涂了,本来以为这次会议是理清思路,统一认识,团结奋进,想法把皇帝捞出来的大会,怎么变成了批判大会,而且批的还是最高领袖李儇。
朱玫不等众人发表意见,紧接着把自己的主题抛了出来:大唐李氏的子孙多的是,咱为什么吊在一棵树上,这树还是颗歪脖子树,只认田阉货。咱们不要为了此树放弃一座森林。(李氏孙尚多,相公盍改图以利社稷乎?)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虽然他们也恨透了田令孜,怨极了李儇,但在他们眼里,李儇并没有坏到极点,他只是一个被坏蛋引诱而走上犯罪道路的失足青年,还有挽救的余地。
众文官纷纷抗议,皇帝不是纸尿片,岂是说换就换的。
朱玫抽出剑,猛地一挥,会议桌断去一腿,他吼道:我立的是李氏子孙,谁要是不支持,影响了大唐发展一阵子,我就要影响他一辈子!(我立李氏一王,敢异议者斩)
这一下,世界安静了,文官们颤颤的举手表示同意。
新一届唐朝皇帝就在凤翔这个简单的会议厅里,由大唐朝的二流文官武将合计合计就经民主选举,以全票通过的方式产生了。
数天后,唐僖宗光启二年(886)年四月六号,大病已愈,大难不死的李煴暴发了第二春,他在朱玫的带领下回到长安,当上了准皇帝(知军国事),而朱玫同志宣布全权接过田令孜的所有职务,并诏告天下,田令孜与李儇这一对二人转演员因为工作不认真,喜欢私奔,严重影响了大唐剧组的正常演出活动,现在正式开除出剧团。
朱玫与李煴成为大唐剧团的新台柱,最新版的二人转搭档。
很快,这一通告传遍了大江南北,伴随这一通告是许多的升职加薪令。
众藩镇纷纷支持,是该变变天了,高骈同志从淮南发来贺电:热烈祝贺李煴,并希望李煴同志大胆再迈一步。则我们可在新皇帝的英明领导下取得辉煌的成绩。
这时的高骈正处在闭关修道的关键时刻,能抽出时间来幸灾乐祸实属难得。
李克用,王重荣说:我的眼里只有田令孜。
朱温同学表示:我忙得很,不过那个李煴是谁,没听过的,不会是假的吧。
凤翔的李昌符同学表示强烈不满,会议在凤翔开的,新任皇帝也在凤翔白吃白住了那么多天,怎么自己后面没捞到多少好处?于是,朱玫一走,他就派出了使者,给兴元的李儇通了风报了信。
3.5 诀别
唐僖宗光启二年(886)年四月中,朱玫与李煴上岗后。
兴元。
田公公与李儇已经知道有一小撮分裂分子在长安另成立了伪政府。
田公公应该对此事负有统筹责任,西游班子是他组织的,他应该详细翻看资料,定出应对计划,毕竟趁着皇帝出奔,钻空子另立朝廷的事情在唐朝历史上不是头一回,当年唐玄宗跑到四川避难,其宝贝儿子李亨就直接宣布他成了太上皇。
唐玄宗认了,心爱的MM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太上皇就太上皇吧。
可李儇不干了,他要去找田令孜,想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大好青年呢,年富力壮的,怎么让一个不知那冒出来的爷爷辈的人抢了皇位。
正好田公公也有话说。
话说清宫剧里有一个故事,和珅淘到一对珍世古董,到手以后,和珅同志一咬牙,将两个中的一个砸了个粉碎。
和珅说:有的东西,两个不值钱,孤品才珍贵。
和珅同志说得对啊,田公公就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田公公一直有一件稀世珍宝,无双利器,自以为凭此可以吃遍天下,哪知道人家捡起自己不要的一个老弱病残,稍稍加以包装,就成功克隆了他的珍宝。
田公公横行二十多年的葵花宝典之绝技被朱玫一招就破掉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武功尽废的老人。
等李儇看到田令孜时,也不禁吃了一惊,田公公苍老的像烤过的茄子。李儇满腔的怒气也因此消于无形,他原本要喊:你说怎么办?
出口时,却变成了无助之声:怎么办?
田令孜抬头,看着李儇,说出了他想了一夜的话。他说:陛下,我要走了。
李儇大惊:走,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成都。
那我呢?李儇急道。
田令孜的脑袋像日落遇晚风的向日葵那样摇摆,他说道:陛下,你还是留在兴元吧,现在天下人都恨不得喝我的血,咬我的肉,吸我的骨髓。再跟着我,只能连累你。
李儇的泪水流了出来,他有些恨田令孜,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田令孜会主动离开他。可是,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田令孜一日在自己身边,天下人就会认为自己是被挟持的公仔。
既然这对二人转演员已经卖不上票价,不如就此切割吧。
李儇不再说什么,他怅然坐了下来,无神自语:是啊,是啊,你该走了。
田令孜也坐下来,却朝外唤了一声,不过一会,一个小太监端了壶酒,两三盘菜进来。
这是告别的酒,苦涩辛辣,两位饮者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仿佛都回到了过去。
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对饮过。在角落里,为寂寞而饮尽,在房间里,为李儇夺得皇位而相庆,在马球场边,为每一场精彩的比赛而痛饮。
时间过得真快啊,仿佛就在昨天,李儇还是一个孩子,田令孜还是喂马人,他们在宫中相遇,开始彼此慰藉。
他们在极凶穷恶的皇宫争斗中苦苦挣扎,直到战胜所有的敌人。可没想到,他们自己转身就成了皇宫的极凶穷恶。李儇肆意玩乐,田公公弄权玩术。终于把大唐玩得七零八落,终于把自己玩到山穷水尽。
过了一会,酒已喝尽,田公公起身,作礼,告辞,田公公说:陛下保重。
李儇说:好走好走。
田公公拍拍屁股,转身离去。二十多年前,田公公第一次抱起李儇时,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李儇一天,现在这一次转身就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