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学们喧闹之时,从走廊里进来一个戴着眼镜、身材挺拔的男人。他站在教室门口,清了清嗓子,用力咳了两声,喊道:“安静!”
仅三秒之内,五十多人全部归位。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教室,在每个人的鼻尖和后脑勺滚滚发烫。几十颗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狂跳,呼吸声由急到缓再到急。
“马上就是高三的人了,还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话!中午的自习是给你们查漏补缺的,不是让你们来买菜!一个个叫得跟猪似的,这层楼再也找不到比你们还闹腾的班级了!”宋远把一只手放在背后,另一只手抬在身前对教室里的学生展开猛烈的肢体语言的进攻。
他现在把两只手都背在背后,带着威严和怒气走上讲台:“认真上自习!”
歪瑞故的!看来老宋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部分学生心里暗喜,悄悄地把“违禁品”往课桌更里面塞了塞。这要是收起手机来,恐怕装一书包还拿不动。
“啪嗒!”
宋远被异动声吸引,低头看向声音来源。一部手机刚刚落地,摆动两下就静止在地面了。讲台旁的学生心急如焚,想俯身去捡却又怕抬头撞上宋魔头风云变幻的脸,只能微微抬眼看着双手撑在讲台上的宋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宋远看了三秒,在一瞬之间抬头看向讲台下面,若无其事地瞪着同学们:“你们不知道什么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一点风吹草动就乱了你们的节奏,都给我专心点!”
宋老师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讲台旁的桌子,示意那位同学赶紧把“违禁品”捡起来。
“严冰,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宋远背着手离开教室,走到门口时投给班里一个严厉的眼神。
“他怎么又找你啊?”肖寒转过身来,“今天都找你两次了。”
“爱帅之心人皆有之。”严冰起身,途经何娜娜时悄悄看了看她。果然,老宋走后她立马拿出手机来了,笑得像个橄榄球一样。
教室里又是一片哗然,要么继续着自己的事情,要么就嘲讽一下刚才出糗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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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你最主要的。”宋远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红笔。
严冰点了点头。
“吕不韦说,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也;谭嗣同说,为学莫重于尊师;《吕氏春秋》也说,疾学在于尊师。中国的历史长河中不乏有闪耀时代的伟人,他们是国之栋梁,是世界的拓荒者,是人类文明的里程碑。但他们也曾为人子弟,也曾受业于自己的老师。即使他们站在了时代的顶峰,在师者看来也还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师生不仅仅是简单的教与学的关系,还有……”
“停一下,”严冰打断了他的话,满脸茫然地问,“你真的是生物老师?!”
这老宋也太啰嗦了吧,刚刚还说不拐弯抹角呢。但他话中的文采还是可圈可点,当个生物老师有点暴殄天物了。
宋远疑惑地看着他。
严冰轻轻叹了口气:“宋老师,说重点吧。”
“那好。”宋远换了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面,“我是你的老师,我关心你是理所应当的,询问你家里的情况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你为什么不领情呢?还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没有叫你别多管闲事啊。”严冰装傻充愣。
“我不是在跟你讨论‘小明爷爷’的含义,我只是在尽一个老师应尽的职责。你家里的情况我大致了解,父母离异确实不是一个孩子能轻松承受的打击。让你不难过肯定是不行的,可我也希望你能向老师敞开心扉,我愿意聆听你的倾诉。”宋老师眼里满是诚挚,瞳孔边缘荡着一层浅纹。
看来这老宋确实有点诚意啊,要不要说清楚呢,憋了这么久憋到极点了吗?
从知道父母离婚那天起,他就一直承受着来自心灵上的打击。母亲不要父亲的任何财产,没有抚养严冰的能力,所以他只得跟了父亲,但他最想要的是覆盖生活的母爱。父亲是商人,有自己的公司,忙事业的同时就不能顾及到家庭。虽说他过着衣食无忧、家境富裕的生活,但得不到亲情的滋润,所有的富足都变成了虚无。唯独进入新学校后的几个小时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让他生而淡漠的面孔挂上罕见的笑容。
“可这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严冰向宋远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宋老师看着严冰无声无息地走出办公室,心里的哀婉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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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依旧是闹哄哄的一片,时不时从后面的一角传来游戏里的配音,那是一群男生围在一起开黑;还有前排的女生发出压制着音量的尖叫,她们是在追剧;中间的一些学生索性用衣服盖住脑袋,枕着手臂鼾声四起。
“老宋说了什么?”肖寒看他走来,远远地就张口开问。
“没什么。”严冰坐到位置上,拿出手机准备听歌。
肖寒有些不甘,直接转过身来扯下他的耳机:“咱俩是朋友啊,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朋友?几个月没和别人认真打过交道了,“朋友”一词竟然有点陌生。
严冰并不在意,把耳机从肖寒手里拿回来,不紧不慢地又塞在耳朵里。
“这么冷漠?”肖寒凑近了些,“我是男的,没必要装高冷。”
“谁装了!”严冰瞪了他一眼。
“那你给我说说,老宋跟你谈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不怕听了之后我杀人灭口吗?”
“切!”肖寒悻悻地转过身去,“小气!”
严冰看着他的后脑勺微微笑了笑。
他目光一转,窗前的那个女孩儿还在刷小视频,呵呵地笑着,窗外的阳光从一口白牙折射到严冰的瞳孔中。
“娜娜,快收起来!”陈兰兰惊慌地拍打着何娜娜的肩,“宋魔头来了!”
她立马拔掉手机上的耳机,火速将“违禁品”放进课桌里,保险起见还长摁了关机键,随即便翻开课本有滋有味地看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老宋板着脸背过手进了教室,同学们瞬间鸦雀无声。
“你们是什么变的,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安安静静地学习才是在学校里该做的事情,我是在对牛弹琴吗?!”
宋远坐在讲台的凳子上批改作业,还朝下面狠狠地看了几眼:“安静!好好上自习!”
“噗嘶噗嘶——”
严冰抬头,看到肖寒递过来的小纸条:
“放学别走!”
“这是什么意思?要干架吗?”严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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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很清爽?”肖寒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深深地吸了一口落日的余晖。
“还,还行。”
这小子搞什么情调?写那么霸气的小纸条竟然只是来吹个风?!他默默地把带来的厚厚一本英汉词典藏在了身后。
“每次我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来天台,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百松中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起起落落的飞鸟,我的心情就会舒畅很多。”
他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严冰:“今天中午你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就一直闷闷不乐,我就想着带你来感受一下‘高处不胜寒’滋味。现在有没有冷的感觉?”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严冰也对他笑笑,再放眼看向天边的晚霞。此时的夕阳泛着红晕,像是对云彩的羞涩,又像是对夜晚的悸动。
“现在可是初春啊老兄。”严冰走到栏杆边,把厚厚的一本词典抡向下面的地板,“我只穿了两件,还不是棉衣。”
肖寒在一旁目瞪口呆,他眼睁睁地看着严冰把砖块般的词典扔了下去,却还轻描淡写地微笑。
“这是六楼楼顶!”他惊讶地说。
“我知道。”严冰拍了一下肖寒的肩,“放心吧,不会砸着人的。”
肖寒咽了咽口水,走到栏杆边怯怯地向下张望。
“哪个混蛋?!我现在就上来收拾你!”
“完了完了,教导主任!”肖寒拉着严冰急冲冲地下楼,“快跑,被他抓着了有你好果子吃!”
“咱俩现在可是同一条贼船上的人。”
“胡说,我才不是跟你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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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没有开灯,在路灯的微照下有两只闪着光芒的眼眸。
严冰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冰冷的表情微微搐动,在嘴角开始破碎,慢慢延伸到眼角,逐渐变成温柔的浅笑。
这一天收获颇多,至少枯燥的生活多了一些趣味、多了一些安慰。百松的朋友或许能打开他的心扉,甚至击碎他心中的屏障。
“晚安。”
他抬了抬手里端着的牛奶,向夜空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