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福源出来,很意外地,外面竟然在掉雨点。在我们急步而出20米的时间内,雨滴的单位质量和整体密度已经增长了n倍,在街道上筑就了一道虚拟壁垒。因为它,100米外的家变得遥不可及。我的脚支撑着我和两大袋食物,以及比我更脆弱的儿子,在路旁商业银行的雨檐下面迟疑躲避。就是在这个时候,闪电的手势突然张开,指向我们的头顶上方;闪电像孙悟空蘸了定身魔咒的指头,一下子把我和儿子钉紧在原地。
我想,如果我愿意,5分钟后,我其实可以湿淋淋地走进自家的浴室,再淋一场温暖舒适的雨;随手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雨的痕迹将就此被荡涤净尽,因而雨完全可以蔑视。但是闪电加重了雨的凉意。虚拟的雨的墙壁因为闪电的介入而接近实质。在闪电的提示下,雨反复强调着自己的峰巅状态:一条条实线构成的液体栅栏。因此雨更像一群跑龙套的卒子,奔跑、呐喊,但并不具备袭击灵魂的能力。
大约10分钟后,我带着儿子回到家里,心情愉快地摊开一床零食。大雨还在持续,并未像我趁机教诲儿子的那样只能发泄10分钟的怒气。我衷心祝愿那个三轮车夫也和我一样心满意足地回家去。此刻,大雨被我关在窗外,像一个过去时代的画面。只有闪电执意插入现在进行时态,铝材窗和布质窗帘无法阻挡它的发言。
为什么总是先有闪电,然后才听见打雷?
儿子的问题让我想起一个赛跑的场面:从同一瞬间出发,闪电遥遥领先,而雷声永远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这是天庭里的龟兔赛跑,表面上的公正从一开始就存在破绽。并且闪电不会听从童话的安排。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看见了闪电,却久久不闻雷声的出现——声音在中途放弃了这场永无胜算的比赛。
趁着儿子喜欢,我赶紧向他灌输避雷针的概念。其实我忽然有点儿搞不懂了:避雷,还是要避闪电?具有破坏力的电荷被引入地底,那么如此强烈的光线是否就此消失?如果光可以随一根铜线迤逦而去,在大地的深处,是不是隐匿了我们未知的光芒宝藏?
在这一天里,我刚刚看完胡丹娃的《回家:一个春天的神话》。短暂地逃离城市和职业,胡丹娃企图参悟墓地、红尘与生死。而10丈软红细密又绵长,无止无休,无处不在。上面的一幅插图让我莫名惊骇:乱云飞渡的天空中镶嵌着一只硕大的眼,无言地逼视向宇宙苍穹和芸芸众生,没有表情,也没有性别。我想到一个词:天眼。上天的眼睛里没有爱憎,所以也没有性别和表情。
而闪电也没有表情。闪电是上帝的呼吸,是偶然睁开又闭合的天空的眼。
在不同的时间深处,闪电变换着他的容颜。在雨夜,天空露出了它原有的破绽。而闪电的手指,正摹拟着这一道裂隙。像一段河流,出现和消泯同样突然。一根树枝,省略掉常识的花叶和果实。在夏天,闪电忽然记起它繁华落尽时的样子:僵硬,冰冷,直指天空和大地。它突兀。由于细节的消失而布满悬念和疑虑。它是传说中的玛雅文明,繁荣和衰败都承担不起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