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等于几?答案不是2,也不是3,是11。这是我同事邻居家的孩子说的。他4岁。我想象着他严肃认真地尽量笔直并列起两根胖乎乎的小食指,心头忍不住且惊且喜。
1+1等于几?选择答案A(2):标准正确到无可置疑;选择B(3):成人世界里的脑筋急转弯游戏;选择C(10):偷梁换柱式的狡黠智慧(2的二进制表现形式为10);选择D(11):这个注定要招致讪笑的天才答案多么让人珍怜!
小学时,老师教我们把十进制转换成二进制,得出来的数字总是带出一股惊奇之气。比如最小的两位数10,换成二进制,是1010,进化神速到不可思议。10真的等于1010吗?在某种规则下,神奇的等式成立。那么,如果家里买了10根麻花,什么情况下它们会变成1010根呢?这样的想法使我怀疑老师的讲义,她说,二进制使计算变得简单;但是显然,这种很少实际应用的制式使生活中的问题瞬间繁复、可疑,并且彼此纠缠。
常常会想起那个4岁的男孩,他稚嫩的童声让我心情柔软。在他的眼里,事物产生了直接的、横向的联系,像两只蜻蜓在阳光下比翼。它们是独立的,然而彼此相依。如同1和1这两个加数,当它们排成队列,站在前面的那一个,并不因此幸运地代表了“10”。当两个“1”被加号连接在一起,他不希望它们就此消失,变成另外的一个陌生数字。这也不是异想天开式的童言无忌。央视少儿频道的童言无忌我看过几次,黄炜的主持很讨孩子们的欢心。最初也确实是无忌的,但是后来,可能因为引起了家长们的重视和参与,节目中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成人们的策划和教唆败坏了原有的纯真气息。为“无忌”而“无忌”,这是成人们的拙劣把戏。我不知道其他坐在屏幕前的孩子和家长们感觉怎样,在我,对这个被成年人们好意败坏的节目满怀失望和痛惜。
事实就是这样,当我们被教导着,习惯于背诵“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把它放到大海里去”以及诸如此类的名言并尊崇它们为真理,一个4岁的孩子仍然相信他自己的答案和解释。一滴水将自己的声音加入无数颗水滴的大合唱,这是成人擅长的隐匿方式。他们宁愿包容滥竽充数的南郭处士,也要对合唱内部突兀响起的异声横眉冷对。我初一那年的第一堂古文课,老师让全班一起朗读课文,因为第一次接触到“矣”这个语气助词,绝大多数同学按照以往的阅读经验,即汉字形声二部的读音规则,理所当然将之读成了“唉”。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对此不置一词,人到中年,她有她波澜不惊的教学方案,朗读结束后的一记当头棒喝她已胜券在握。然而课文读到一半,有一个同学终于鼓足勇气大声念出了“矣”,立即有第二个第三个遥遥响应,仍占绝对优势的“唉”和异军突起的“矣”掺杂在一块,军心登时紊乱,大家面面相觑,同时偷眼望向老师。老师仍声色不动。于是“唉”开始犹豫,并迅速溃败,倒戈向“矣”投诚。在朗读结束之前,好歹完成了从“唉”到“矣”的过渡仪式。
我至今不知道是哪个同学最先大声念出了正确的读音,即使他明确知道那是对的,他多年所受的良好教育(能够考入这样一所全市最著名的重点中学证明了这一点)仍迫使他谨慎从事。比起那个毫无顾忌地说出1+1等于11的孩子,他已经接近了成人的圆滑和畏缩。在这个世界上,孩童多么让人钦羡。虽然在此后的若干年里,他会被一遍遍强行灌输的所谓正确答案磨蚀掉童真的想象和虚构能力,连同脱口说出错误答案的勇敢和灵犀。他关于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做出的诗意解答带给我如此巨大的惊喜。如果可能,我很想告诉他,许多时候,看似错误的答案恰恰比所谓的真理需要更深邃的智慧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