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可怎么活啊!”
正兵营家丁集体宿舍地字号房的门前,金家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穿着布鞋的双脚乱蹬,头发披散着一边哭一边喊,鼻涕口水眼泪四溅,柳威他们几个在边上站着一点不敢有啥动作,任由她在那里哭闹
门口拴马石旁边,老金头指着自己儿子就是一顿臭骂“你这般模样还去当家丁?你毛都没长齐,上了战场能杀几个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当如何过?你姐你哥都不在了,你就不能守着我们么?”
金四儿还是一副傻不拉几油盐不进的样子,即使看着他老爹这副要吃人的表情也不觉得有啥,脸上依旧挂着满满的傻笑
老金头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马槽里的草叉就要打,边上的沈东灵一把把草叉夺下来扔了,又伸手把他拉住,嘴里劝道“四儿也是随口这么一说,他脑子不灵光,能懂多少道理?你莫伤了自己的娃啊!”
“他一回来就把我床下面的护心镜和铺子里的长柄锤拿在手上了,分明是铁了心要当兵!”老金头气得满脸通红,突然转过来恶狠狠的看着沈队长“老沈,我两口子对你等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吧!你是不是给他说了什么话?四儿平日里哪是这个样子?”
沈东灵赶紧摆手说道“我们几个不过是去城门那边趁开门前鼓动一下百姓,一是让他们知道流贼凶恶,二来嘛也想收几个人当家丁,没成想四儿自己在那里报名了”
“就是呢,四儿兄弟自己说的话,又不是咱们硬拖着他来的”柳威在边上也帮两句腔
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老金头现在如同炸毛的猫一样,逮谁咬谁,“你这后生也逃不脱干系!这几日试做你那自生火铳,都是早上一开门就带着我家四儿到处跑,天黑才回来,八成就是你们俩蛊惑了四儿”
柳威见他这幅样子也不好说啥,老金头爱子心切,估计现在谁说话都听不进去,只得在边上摇头叹气
老金头见柳威不说话,正要再说两句,金四儿却已经傻笑着过去扶起自己地上的老娘,等他娘坐在那里的一个大木桩上,嘴里便一字一句的说着“爹娘,不是柳哥,是我想”
老金头两口子听了这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四儿啊!你想甚么?”
“当家丁,得银子,护着你们”
老金头看了看自己老婆,发现两人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又都转过去看着金四儿,只见他憋红了脸吃力的说道“我长大了,当做事,你们,没法守着我一辈子”
金家嫂子一听又哭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啊!会不会是那些流贼在四儿身上下了什么咒啊!”一边哭喊一边把自己男人的手抓住一阵乱挠
老金头被挠得满手都是口子,想挣扎根本脱不开,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干站着任由她乱抓
“你哭个屁!”万把总的声音响起,他一边栓马一边继续说道“我在外面就听见人说四儿要来当家丁,开始还以为是他胡闹,不想收他的,现在听他这么说,还真可以考虑考虑”
金家嫂子也不哭喊了,转过脸红着眼睛看着万把总,完全没了往日的低眉顺眼
万把总走了过来,“我知道你俩口子想的什么,战场凶险,活命只看武力和运气,老三不在了四儿就是根独苗,你们得护着”又看了看金四儿,“可你们让他整日喂马劈柴就是护着了?他以后如何安身立命?老金头你都快六十了吧,四儿不过十五六岁,你倒是会点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你们没了他又怎办?还不如跟着我们”
“我让他学点其他的就是了,实在不行种几亩地也可以养活自己”
“那是在平常时候,现在兵荒马乱的,流贼东虏闹腾得厉害,县城离中州那么远都有人过来杀人作乱,你看现在除了那些能躲在坞堡里的,其他百姓有几个敢离县城远一点?”万把总见这两口子回答不上来,继续说道“四儿现在是自己开了窍,你两口子不感到高兴,反倒是逮着一通臭骂,再说了他好歹是跟着我们几个,四儿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必定会好好护着他,老金,我们在一起蹲雪窝子的时候,你就认识我了,还信不过我?”
老金头看了看自己老婆,又看了看金四儿,“那你不要让四儿一个人干事情,最好就在附近当差”看来也终于有点松口的意思了
“放心吧!他就是想出去远处我还不干呢”万把总看了看营门外“外面乱着呢”
四天后的一个下午,县城西南十五里,在一段已经干枯的河道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埋头在石头堆里翻动着什么,这个小孩身上只用草绳包了一件大人的破旧衣服,小手上提着一只葫芦,大一点的那个身影是个快成年的男孩子,他正费力的把石头搬开,然后用一根削尖了的木头在挖着下面的湿土,汗水一滴一滴的洒了下去
“找着水了”小孩子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土牛哥,咱们有水喝了”
土牛哥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花妹,快把葫芦给我,装一些算一些”
“要不等一下,这些水还有点浑浊呢”
“也行吧!那咱们歇一歇”
话刚说完,远处河道下游就出现了十几个个衣衫不整的人,好几个都是走路歪歪扭扭的,有的拄着棍子有的推着独轮车,车上面还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些人的最后面有一个人骑着一只骡子,这人倒是状态很好,一边把玩着手上的腰刀一边吹着口哨,看见这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下就来了精神,朝边上几个步行的人嘀咕起来
这个土牛哥眼看有几个身形健壮的人拿着东西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顿时觉得不妙,也不去管那个葫芦了,抱起小花妹撒开腿就跑,小花妹听话的抱着他的肩膀不哭不闹,看来这样的逃命次数还是不少呢
少年毕竟是少年,体力比不上成年人,又抱着个小孩子,很快就被那些拿着绳子木棍的人追上了,“小伢崽,看见我们跑什么跑?我们又不会吃了你们”
土牛哥腿如筛糠一般,他还真是担心这样的事,看了看站在最前面那个人,满脸胡茬,皮肤黝黑,当看到这个男人一双拿着绳子的手抖得厉害,顿时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对的
“各走各的道,谁要跑”
“既然不跑,那便跟我们走吧”
“休想!”转身就要溜,还没迈出去两步就被一根棍子扫倒,小花妹也摔了出去
“现在就砍了你,不用等到晚上烧火了”一个独眼龙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跑过来,手上挥舞着一柄短刀朝着脖子砍了下去
“轰”一声爆响,这个干瘦的独眼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下子掀飞过去,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胸口已经爆出一大片的血迹,当场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周围几个人见到这幅场景,立马扔了手上的棍棒绳子,呼啦一下子就跑开了
等这少年爬起来才发现在响声传来的那一边,四个穿着锁子甲顶着铁盔的人,正拿着兵器排成一列走了过来,他们都戴着铁面具一时也看不清长相,前面三个都是长枪在手,最后面的那个人手上则提着一只巨大的火铳
土牛哥抱起地上的小花妹,她只是摔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不仅没有哭反而还帮着给土牛哥拍打身上的灰尘
四个铁甲人走了过来,前面两个并没有停下来,拿着长枪往前面追了几十步的距离,剩下的两个人,那个拿着大火铳的过去给那个独眼龙补了一刀,另外一个个子高大一点的则捡起葫芦朝他俩走了过来,伸手递给小花妹,“我们是官军,那些流民已经被赶跑了”
小花妹并没有去接葫芦,伸出小手指了指铁面具,问道“你们是好人是坏人?”
“算是好人吧”铁面具下面的林奎答道
驱赶走了流民的镇门梁和沈东灵一回来就看见一个小孩女子正在问林奎和柳威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那个少年则呆呆的站在一边看着,估计还没从刚才的突发状况里回过神来
万把总取下铁面具,露出满是汗水的脸庞,正准备取下棉布口罩,突然想起出门时柳威那一阵婆婆妈妈的样子,不由得停下了手,看见柳威在那里往引火孔里加好了粉药,等他关上盖子就命令道“柳威,放烟,让金四儿带马过来接咱们”看了看哈哈大笑的小花妹,“这把总也真是的,还真把金四儿当小孩子看管着!咱们这儿现在才是真的有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