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蹄声中,一群骑兵将土路踩得稀烂,顺便刚刚落下不久的雪花扬起,还没等雪花落到地上,就被风吹散得到处都是
万定军拉开包在脸上的厚布,看着前面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个人,他们头上包着红色的头巾,手上也都拿着各式刀枪,但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或站或蹲,趁这群骑马的官军没有走过去,大口大口的吸着寒冷的空气,即使现在肺里火辣辣的疼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狗材些倒是继续跑啊!都说流贼日行百里,我倒要看是你们腿脚厉害还是马蹄子厉害”万把总朝两边的挥了挥手,几个衣着厚实,外面一身铠甲的家丁驱马过来,把这几个流贼围了起来,家丁们手上的长枪腰刀寒光闪闪,脸上都戴着铁面具,除了在呼出的白气中看到两个眼睛,其他五官都遮盖起来,也不知面具下面是个什么表情
“我投降,官爷我投降!”一个头目模样的流贼扔了手上的兵器,跪在地上“小人也只是被流贼裹挟,并没有杀人,请官爷饶我一命!”说罢就砰砰的开始磕头,其他流贼也学着这个样子
“别磕了!你说你没有作乱,那你是一路要饭拿着腰刀走到这边来的了?”万把总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有你这些手下,刚才打放火铳的时候就让你们投降,都不听,现在倒是要投降了?”说完理了一下脖子里的厚布,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小人真没有作乱,刚才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这流贼小头目停下磕头,抬起头来一脸谄媚的看着万把总,“小人得了一些东西,就在前面那个草棚子那边,想挖出来交给大人,我相信应该能换我一条活路”
万把总满意的笑了笑,“这还差不多,去取过来吧!”朝边上一个背着大火铳的家丁招了招手,“柳威你跟着他去,要是他敢乱来,直接轰杀了便是”
柳威把火铳抱在手上,用手扳开了夹着火石的击锤,又加了一些粉药,黑洞洞的铳口对着这个卖队友的流贼脑袋,“走吧!你还要我把马让给你不成?”,流贼小头目赶紧点头哈腰,扔了手上的腰刀就往那边的草棚子跑过去,柳威一夹马腹,小跑着跟了过去
没一会儿柳威就押着这个流寇回来了,刚一归队就把一个满是泥土的皮袋子扔给万定军,“全在里面了”
万把总在手上掂了掂,分量还是有一点的,也不去打开,直接就挂在马鞍上,然后用马鞭指着这些流贼,“可以活命了”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那个流贼头目赶紧磕头道谢
“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可以活命了”说罢一摆手,七八个家丁拉开马匹往后面退去,两个家丁拿着骑弓跟柳威一起瞄着他们,万把总扯着嗓子吼道“我数到六十,反正就只有一个人可以活命,你们自己选吧!”
几个流贼互相警戒着周边的人,他们的兵器都没被收缴走,现在要他们自己决个生死倒还是有家伙的,但谁都不愿意当第一个动手的人,都还在僵持着,那边的万定军已经开始数数了
刚数到八,一个拿着短矛的流贼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攥着枪杆,朝着边上一个同行腰上就是一记猛刺,被刺中那人只发出一声惨叫就摔倒在地上,一双光脚胡乱的蹬着,其他流贼神经本就高度紧张,这一把突然袭击瞬间就把僵局打破了,也不去选择目标,都呼喊着拿着各式兵器朝附近的人乱砍乱刺,一时间呼喊声惨叫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没等万定军数到三十就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了
“五十九,六十”万定军还是很敬业的数完了数,见这群流贼倒在地上半天都没人站起来,便骑马靠近过去,“命该如此,怨不得我等”,刚要挥手就见到有一个人还没断气,躺在那里不住的呻吟着,赶紧下马走了过去,这人还算健壮,但被伤了脖子,用双手捂着伤口血还是止不住的从指间冒出来,这肯定是没救了,万定军总摇了摇头,取下腰间的短刀,对着这人的心窝扎了下去,“走好吧!谁让你是贼呢”
柳威骑在马上看着这幅场面,抓着火铳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越抖越厉害,直到林奎用铁骨朵把手敲了一下铳管叮当一声才得以反应过来,赶紧一个激灵,把火铳抓得死死的,深深地呼吸着周围寒冷而血腥的空气
“赵土牛,郭顺,下马来割首级,回去找文正康报功,其余人就地修整,咱们弄好了就尽快赶回去”
又是加班到天黑了才回到城里,万把总带着人头去县衙报功,其他人则找了间还开着的食铺去吃东西去了,柳威现在吃不下饭,直接进了营区拴好马匹,把火铳往架子上一放,也不急着脱去甲衣,趁现在用水的人不多,赶紧从水井里打了水,把脸上头发上擦洗一下,现在已经是冬月初,从他们穿越过来那天起,都过去了快两个月,井水也已经凉了很多,在倒影里看着自己以前留的小平头也长了不少,现在又留了一副胡子,每次洗脸都感觉自己是个油腻大叔的样子
林奎提着一个着生火的泥炉子进来,见柳威已经拧干了毛巾,便把木盆拿到自己面前去,一边摘口罩铁面具一边说“刚才听金家嫂子说,现在城里好多人都得了风寒,整日咳嗽得厉害,我估摸着应该是什么流行病,你洗脸这些还是等炉子上烧点热水兑着洗最好”
林奎一提流行病柳威立马就想到了之前的鼠疫,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没有对他们几个造成什么影响,这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赶紧点了点头,“这水井冬暖夏凉的还好,我洗冷水脸习惯了”
“你还在为下午的事闹心呢?你之前又不是没跟万把总搭档过,他也不是头一回干割首级的事了,再说了,又不是咱们干的,你可别整点什么战后心理综合症啊!现在这年月我上哪儿也给你找不到什么心理医生”
柳威笑了笑,“哪里的事,我只是觉着这样实在不是个办法,我要是孙大人的话就不会要求自己手下每次出去割多少脑袋回来报功了,这乱世人命是不值钱,但最值钱的也是人命啊!”
林奎被他这句有些前后自相矛盾的话搞得有点没反应过来,仔细品了一下才说道“人命值钱不值钱,也得看怎么用啊?要让人发光发热,那也得有个地方才行啊!可惜你不是孙大人,现在上面这几位反正一直把咱们当家丁使,能杀人就成,谈什么去发光发热也是空话”
“要是孙大人死了就好了”柳威小声嘀咕着
“你说啥呢?”林奎一边用毛巾搓脸一边问道
“没···没什么,你快洗脸,一会儿咱们去金家嫂子那里混点吃的”听见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这天气越来越冷,怎么也得吃点热和的才行”
突然门被一把推开了,凌冽的北风一下子就涌了进来,万把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一眼看见桌子上有半碗水,也不管是多久的,拿起来就往嘴里灌,把碗放下后,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说道“给你俩说个事,孙大人···”
“孙大人怎的了?”
“孙大人府上,好几个人都染了风寒,据那文正康说大人已经卧床不起了,我原本是想跟大人汇报一下这两日游击的事,文正康说有他和一个大夫守着,孙大人家眷也在里面,便没让我进屋去,又说若是大人病情好转了便传达过去,我想着也不是什么急事,现在便只得回来了”
“染了风寒?大人一月都难得出门几次的人,会在府上染了风寒?还这般严重,直接就卧床不起了?”柳威皱起了眉头
“反正是那个文正康说的,我怎的知道”万定军坐在条凳上开始回味起那碗水来,“风寒我见得多了,小问题而已能闹出个什么名堂来?”
县衙后面的孙大人卧室里一灯如豆,文正康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圆桌边,对床边孙大人两个小妾的假模假样的哭声充耳不闻,手上摩挲一个黑釉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后,转头看着床上的孙大人,又看了看两个小妾的背影,想着刚才跟万定军那一番敷衍,嘴里小声说着
“你到底死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