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光明商店大门口,春风来确定“幽灵”给他的信息就是指向这里,与商店大楼的气派不同,对面是一排青砖砌筑的平房,在一个小门面房的拱形造型上,挂着一个半米见宽,一米五见长的牌子,上面写着“平安旅馆”。
老板娘是一个丰腴的阿姨,短短胖胖,坐在窗户后面织毛衣,见到有人进来,便抬头问道:“住宿,娃?”
“嗯。”
春风来这一次很奢侈的要了一个单间,实际上他并不需要立即休息,手里拿着挎包,心里想着那姑娘,以至于除了吃饭,他不出旅馆,春风来的打算就是等,至于等多久,他心里也没数,至少要等上两三天吧,他心想,两三天之后姑娘还没来,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躺下没事的时候,他琢磨着去找老板娘打听,又不晓得怎么开口,一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二也不知道她是干啥的,总不能直接形容人姑娘模样让老板娘猜吧?更不敢直接拿着挎包过去问:“老板娘你认识这包吗?”估计就离进派出所不远了。
春风来虽然不能去景点耍完,但是这条街的小吃一个也落不下,头脑、羊杂割、丸子汤、老豆腐、剔尖儿,一天的功夫他能吃五六样儿。
等待也没有那么漫长。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除了被子枕头,地上还有一个暖水壶,算不上是趁手的“兵器”,之所以这么警觉,是因为老板娘走路会有声音,敲门之前先喊几声“娃儿?”显然,这不是老板娘。
春风来没有做声。扭头看了看窗户,有钢筋,没有打开的必要了死路一条,于是待在原地不做声。
“是我。”
嗯?春风来已经熟悉了这个声音,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紧忙去开门,他左手拉插销,右手反推着门,这些都是高德胜交给他的,好留有余地。
“这么紧张干吗?”
春风来惊讶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似乎没有请进的意思,更忘记如何回答姑娘的话。
“幽灵”终于出现了。
她探头朝里看了看问:“就你自己吧?”
春风来这才意识到是要请人家进屋里说话的,赶紧把门推开到墙边,自己靠边一撤,留出客人进门的路来。然后才问了第一句话:“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是在这里等我吗?”姑娘反问。
春风来心想也对,可是他指的是房间号,她如何知道。
“老板娘我认识,她告诉我的,”姑娘补充道。
“她又怎么知道我在等你?”春风来追问。
“她认识我包,哎?我包呢?”提到包,姑娘就旁若无人的开始找起来。
“这里。”春风来从棉被中间抽出来,递给她,看着姑娘,露出完璧归赵的微笑。
接过挎包,她说了句谢谢,顺势坐在床沿上,打开包立马掏出一个盒子,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攥在手里,抬头问道:“你看了吗?”
春风来一看到那个盒子,就想到之前摸到过,中间勒着一个头绳,上面有个蝴蝶,木头做的,当时他没有打开。所以说:“没看过。”
“说谎都不会,脸都红了。”姑娘笑了一下,仿佛她比春风来还要大一点,像个姐姐。
“我确实是没有‘看’,就是摸了几下,没有掏出来。”这些苍白的解释让春风来觉得自己没有了面子,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你上个厕所,后来我就找不见你了。”
“哦,我上完厕所,出来看到有空座位,于是就坐下来休息,没想到睡着了,结果过了站,一直到了临汾,然后赶紧又折回来。”
这轻描淡写的话自然骗不过春风来。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声“哦。”这反而让姑娘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也不想继续就这个话题展开,于是低头拆那个盒子,先把它平放在包上,仿佛里面是一种液体,弄不好就会流出来,直到她打来,取出一块,打开包纸,一块崭新的手表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下熠熠生辉,春风来有点惊讶,盯着手表没有言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姑娘晃了晃手表,让光故意闪过春风来的眼睛,嘴角撇起一点坏笑,然后递给他说道:“送给你。”
春风来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然有一盒新手表,要知道,在县里供销社标价120元一块的上海牌手表,想要购买还得托人找关系,高德胜那一块便是如此得来。打眼一看,这一盒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块,价值1200块。
现在她既然豪爽的送一块给他,难道仅仅是因为春风来帮她拿包,这礼未免也太贵重了,他心中的念头使他必须要问个究竟。
“这表是你的?”
“现在是了。”姑娘知道这个话题可能绕不过去,干脆大方承认。
“我不能要,这东西太贵了。”其实春风来本来想说这东西来路不正不能要,怕话难听伤人,毕竟那个字还没有从她嘴里说出来,同时也觉得自己本来也是蹬大轮儿的,早就习惯来路不正的东西了,没有理由挑别人。
“如果没有你,这些都没有了,什么贵不贵的,我想送给你,只不过可惜,没有表链。”
见春风来迟迟不愿意接过去,姑娘所幸挑开了说:“是的,这些东西是我在火车上弄的,现在就是我的了。”
“为什么把包给我?”
“觉得你可信。”
“你到底是从哪里下的车。”
姑娘觉得春风来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就不再遮掩道:“厕所,半路。”
“我不信,你一个女孩子,敢跳火车。”
“所以我脚踝划伤了一点,还好没有伤到骨头。”说完她撩起裤管,只见袜子里头鼓鼓囊囊的,像是缠的纱布。
春风来惊讶于这样一个小个子、高中生模样的姑娘竟然说自己半夜可以从火车上跳下来,而且眼前的情形来看,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
“你练过。”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春风来肯定的说。
“算是吧。”
春风来脸上涨起了红,眼睛鼓鼓的,血液直冲头顶,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于是他不停的眨了几下。
他从姑娘手里接过这一块手表,上下翻看着,他惊叹什么机器如此厉害,把这东西造的明晃晃的,真亮,又滑,怪不得所有男人都想拥有一块,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开始给表上弦。
“这一盒随便你挑。”
“不用,很好。”
“回头给你配一条表链。”
“不用,很好。”
“没表链不如有表链好。”
“你怎么不问我是干什么的?”春风来举起手表说。
“哈,那你是干什么的?”
“跟你一样,”说完他便觉得自己太大意了,紧张起来。
“你脸又红了,果然不会撒谎。”
春风来羞涩的笑着,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表,不知所措,既不好直接放进兜里,就那样一直在手里翻着。
“明天我带你在太原逛一逛吧?”
“好的,我明天还想给家里写封信,你知道邮局吧?”
“啊?你有家,那咱俩可不一样。”
“谁都有家啊?你肯定也有。”
“嗯,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也有,明天我带你去。”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与月光无关,春风来辗转腾挪,脑子里放电影,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手表,他能听到指针跳动的嘀哒声,跟心跳重合在一起,像一缕烟窜进脑海里,平时机敏的春风来没想到今天也拿不定主意,夜已经深了,他还未眠,手指摩挲着手表,待他下定决定后,又翻了个身,许久才渐渐坠入梦里,梦里他又回到了家乡,见到了高德胜,春风来有点惊喜,忙说:“哥,我正说要给你写信呢,我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放心吧,你走了,俺婶子你不用担心,我也常去,你们村里那个大嫂为人不错,照顾你娘比你强多了。”
“俺娘只要没事就行了。”
“放心吧,撒完欢儿早点回家,还有事等着你商量呢。”
“好。”
东方既白,阳光通过胡同的墙反射到那扇小窗户。等春风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十点位置了,他赶紧穿衣,仔细把手表揣进兜里,洗漱完出去。
老板娘见他出来,没等他开口便说:“莲走了。”
原来她名字里有个莲字,他心里想,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昨天不是说好的今天要一起出去吗?她果然像一个幽灵,春风来心里一阵失落,觉得她不守信用,难以捉摸,也许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他摸了摸兜里的手表,是真的。
“啊?她说去哪里了吗?”
“没有,住宿费全给你结了,到今天的,”老板娘继续在织她的毛衣。
这似乎是一道逐客令。春风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时候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两下,年轻人的肚子永远是无底洞。于是他转身回去,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哎,你醒了,吃饭了吗?”春风来一回头,“幽灵”又出现了。
“女子,你这朋友真实在,我跟他开个玩笑说你走了,他肯定当真了。”说完老板娘哈哈笑了起来,这是春风来自住店以来第一次见这个阿姨咯咯的笑着,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么好笑,于是他还绷着脸。姑娘笑着朝老板娘摆摆手。
“小伙子,我没有完全骗你,房费确实是结过了。”
这一下让春风来更不知所措,于是憋了一句:“其实我带着钱呢。”说完之后才发现说了句废话。
“阿姨从来不跟生人开玩笑,这是跟你熟了,走吧,咱们去吃饭。”这尴尬的氛围终于要得到缓和。
走出旅馆,两人并排走着,像兄妹,也像同学。
“我叫春风来,”他是他的开场白。
“叫我小莲就行。”
“你也没吃饭?”
“没呢,这不等你呢?肚子早就饿了,脚踝破了,早上没有跑步,要不然早就饿晕了。”
春风来这才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不仔细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正常人一样,但是要盯着一直看,还是有一点异常。“好点了没?”他问。
“好多了,手表带了吗?”
“嗯。”
“给我。”
春风来掏出来,递给小莲。
“刚才在商店买了一条表链,应该是一套的,能用。”说着也掏了出来,还有纸包着用于连接表和莲的弹性针。
吃完饭,小莲对春风来说你收拾一下东西,今天晚上不在这里住了,明天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春风来疑惑的看着她,她脸上带着认真,也有一闪而过的请求,然后她赶紧低下头,好像说不想去也没关系。
春风来说好,去哪里都行。
去邮局写了信之后,在太原稍作停留,小莲和春风来又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春风来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一个未知的地方,和一个逐渐清晰的人,也可能是更加模糊的小莲,只是他愿意冒这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