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壁已散,山中境恢复到一望无垠。
黑袍看也没看那欣长少女的尸体,淡淡的道:“恭喜三位,成为童子侍。”
夜莺和方烟雨陆续行礼,而阿徊竟是毫无反应,只双目赤红的盯着地上的尸体。
黑袍似乎没注意到道阿徊的无礼,他一摆手:“随我来。”
阿徊仍未动,场面一时僵持。
夜莺心下大慌,这小子见了女人走不动道吗?
方烟雨伸手在他衣角上用力一拽,似是哀求的叫了一声:“阿徊...”
小乞儿终于抬起了头,他头一次有勇气与那双在面具后面的眼睛对视,他缓缓单膝跪地,朗声道:
“幸得大人栽培!我等完成试练,已为童子侍,感恩长生大人、黑鸣大人苦心教导,小的天资有限,方烟雨和夜莺也都心念家人,我等决定就此返乡,山中三年,小的们只当大梦一场,还望大人成全!”
方烟雨全身绷紧,三人早已讨论过,按照血战的规则,长生和黑袍至少需要三个孩子,但申屠已被救走,此时决不能正面违逆,要静观其变,谁知黑袍会不会痛下杀手,再让申屠填上那个空缺?
而此时阿徊的少年心性发作完全在三人计划之外。
“长生大人身体有恙,不便前来,既是童子侍,哪怕不拜师,也该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叩首作别。”
阿徊依旧坚持:“长生大人许诺放我们回乡,我等此刻归心似箭,且小的们福分浅,俗心重,不敢妄想拜入二位门下,不如就此作别!免得一会见了长生大人,扶了他老人家面子。”
黑袍的语气没有丝毫火气,像是邻居在拉家常,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要是说,不行呢?”
方烟雨握剑的手关节发白,高高竖起的长发无风自动。
阿徊看了方烟雨一眼,抿了抿嘴笑道:“行,行嘞,那便听您的,我们当面叩别长生大人便是。”
夜莺一身长衫几乎被汗水浸湿,心下破口大骂。
瞎仗义,乱出头!
一路无话,三个孩子只有眼神交流的机会,夜莺狠狠瞪着阿徊,后者隐晦的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夜莺火气顿消,她知道这一去,八成不会是宾主尽欢的作别。
黑袍把三人带到了一间陌生石室,不见长生道人,却有另外一个熟人。
申屠站着困难,干脆就半躺在地上,冲着差点要了他命的三人点了点头。
几人相顾无言,血战虽落幕,但活下来四个人仍不敢轻松,依旧满腹心事。
阿徊打破了沉默:“黑鸣大人,不知长生道长何时召见我们?”
“等。”
阿徊有些焦急,像个小和尚一样在头上摸了几圈,似乎很耐不住性子:“长生大人神通广大,相必日理万机,无妨无妨,三年都过来了,那我们再等等,等等...”
扑通!
众人闻声一回头,夜莺倒在地上,一张小脸痛苦的皱成一团,整个人像条离水的鱼般挣扎起来。
阿徊一个箭步赶到苗族少女身前,见她娇媚的面容上青筋尽现,或者说,整个皮肤下的血管都在肿胀,夜莺张大了嘴,但根本发不出声音,豆大汗珠滚滚落下。
方烟雨远远站着,似是有些畏惧。
“这?这...这...”
阿徊慌了,他重重跪下冲着黑袍拱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黑袍心下莫名其妙,这个阿徊以为是自己做的手脚,但仪式还没开始,他自信对付这几个孩子犯不着这么下作,莫不是长生大人留了一手?
夜莺整个人已经开始抽搐,黑袍顾不得细想也赶了过去,他尤其擅长木行治愈类道法,饶是如此,一时半会也看不出端倪。
夜莺这种表现又不像外伤或者走火入魔,乍一看丹田真元旺盛,生命气息也不弱,似乎是,中了什么毒?
山中境有此奇毒吗?
眼看着少女出气多进气少,黑袍运起道法想要仔细查看,夜莺似乎回复了几口力气,徒劳的伸出手想抓住黑袍,她艰难地说:
“救...救我..求你...”
黑袍下意识的抓住了夜莺的手。
石室内陡然亮起!
黑袍愕然抬头,只见一直站得远远的方烟雨周身光芒大盛,瞬间气势节节攀升!
她双手结大金刚轮印,那随身长剑凌空自起,抡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剑风“呜”的一声尖啸,如怒雷滚滚,如狂风暴虐,方烟雨随剑而动,整个人横浮半空,双手虚撑长剑,骤然发力!
是木行修士享誉天下的杀招——震巽双诀,剑御风雷!
即使是黑袍,面对这一招也不敢懈怠,可他心下大慌,因为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在方烟雨起势的同时,夜莺那只抓住黑袍的手诡异的蠕动起来,少女白皙娇嫩的皮肤之下,似是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可怖的翻涌着,只一接触,便不断的涌进黑袍身体。
“蛊!”
夜莺的痛苦确实不是装的,黑袍此时有切身的感受,那是难以言喻的、伴着奇痒的剧痛,最可怕的,则是让周身经脉突然晦涩不通。
“放肆!”
黑袍一声大吼,毕竟境界高了太多,他全力震荡真元,几个呼吸已将蛊的效力强行压下。
可还是晚了。
黑袍眼睁睁的看着阿徊把夜莺扑了出去,疾驰而来的方烟雨已无任何阻碍。
一往无前的剑御风雷仿佛贯穿了空间,无比声势下却是悄无音息的撞进黑袍的胸膛。
长剑粉碎,方烟雨落地,几步踉跄,好悬没有倒下。
石室这才传来了轰然巨响,烟尘中,黑袍整个人镶入了墙壁,胸前一片狼藉。
他带了三年面具的面具风化一般片片剥落,刚被阿徊扶起的夜莺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恰当的形容词应该叫东拼西凑。
黑袍没有眉毛,左眼是一只如兽般的黄褐色眼睛,右眼则被一张道符封住,自鼻以下半张脸长满了黄毛,加上那嘴巴......毛脸雷公嘴?
“别他妈看了,能走吗?”
阿徊吼了夜莺一句,接着一把抄起了方烟雨的双腿,横抱着几欲昏倒的大小姐撒腿开跑。
一边跑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好心回头,冲着半躺在地上、一脸懵逼的申屠道:“不想死就跟上!”
申屠不傻,壮硕少年可是过了几年战场上真刀真枪日子的人物,他毕竟横练入道,不怎么依赖真元,恢复得也快,闻言一咕噜的爬起来追着三人而去。
在阿徊他们的计划里,只要试探出长生和黑袍没有放人的意思,立刻要先下手为强,除了方烟雨这个武力担当,夜莺也掏出自己藏了三年的底牌,这两位是以下犯上的重大依仗。
小小年纪以身养蛊,哪怕眼界低如小乞儿,也意识到不简单,恐怕这苗族少女并不如她自己所说,是个在偏远山区下地插秧的务农少女。
以阿徊摸头三圈为号,夜莺认准了黑袍不会让他们莫名其妙就先死一个,毕竟血战要选三个人,无论申屠被救是巧合还是有心为之,黑袍大概率会对中蛊的自己施以援手,而为了不让黑袍有考虑时间,苗族少女毅然决然的选择硬抗这一效力奇大的蛊毒。
方烟雨则是尽数透支了她远超同阶修士的真元,使出了木行震巽双诀——她当下最强的一击。
出洞,三人其实没有绝对把握,三年来,别说太阳,洞口在哪都不知道,但除了尽人事听天命,他们还有一个倚仗。
阿徊的鼻子。
洞窟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密封,毕竟生活着十几个人,微微山风的新鲜气息,在阿徊嗅来简直像栖霞镇上杀猪谢广坤的汗臭一样浓烈。
冥冥之中,这三位的配置恰到好处。
一顿左钻右穿,阿徊时不时的在岔路口停步,以仔细辨认方向,他真元回复的很慢,此刻公主抱着方烟雨,还要一心二用找路,已是强弩之末,鼻尖冒汗气喘吁吁。
申屠:“我背。”
阿徊一扬眉,心道这汉子倒是识时务,他二话不说把方烟雨卸给申屠,全神贯注的闻了又闻,再三犹豫后选了正前方的路。
一路磕磕绊绊,小乞儿豁然嗅到一股新鲜的草木味道,他心下一喜,身旁的夜莺已经大呼小叫起来:“认得了!就这往外是洞口!”
埋头狂奔的几人感觉酸痛的身体又有了力气,拐过一个歪,尽头的石壁四边,透着无比美妙的光亮。
“破这石门!”
夜莺反手抽出长刀,双手扣住刀柄,借着奔跑的冲势,身形鬼魅似的旋了半圈,把灌注了所剩无几真元的一刀全力推了出去。
长刀斩入石壁,如切豆腐一般直到末柄,夜莺先是一喜,复而大惊,那洞口石壁猛然绽出一股光晕,狠狠把她弹飞。
顾不得男女有别,阿徊凌空接住苗族少女,倒滑几步,好悬才把劲力化掉。
申屠放下方烟雨,周身肌肉一鼓:“都上。”
阿徊脸色骤然一变,他横剑在手,回身盯着幽深的来路:“糟了。”
一个身影在黑暗的石道中若隐若现。
长生道人缓缓行来,脸上依旧是挑不出毛病的慈祥微笑:
“了不起。”
四个孩子浑身寒毛倒竖,阿徊深深看了一眼想努力站起的方烟雨,他还有一点击败申屠后,两位少女过渡来的真元。
小乞丐毫无信心又毅然决然的一笑:“两位,带她走,我挡一阵。”
还不待申屠和夜莺回答,长生道人已经动了。
“不必。”
只一瞬,老道士似乎只迈了一步,身形就在整个石道里一穿而过,随着他话音落地,四个孩子都已不省人事。
一阵劲风后,幽深长廊恢复了寂静,徒留那柄插在石壁上的长刀,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