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异会海苏市分部七楼。
阳光照进单人病房内。
东方染蜷缩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表情扭曲,双手抓着自己的肩膀,浑身不停地颤抖。
黑色的灵质在他皮肤上游走,时而在脸上,时而在脖子上,时而在手背上。
断开的直刀被放在床头柜上。
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娇小女生靠在窗边双手环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东方染。
病床旁,戴着金丝细圆框眼镜的医生手臂夹着病例和记录本,待护士将针筒收回后,上前一步。
“你是谁?”沈白樨用轻柔的声音询问。
“我……我是……”东方染声音颤抖,“我是谁……”
他似乎想要睁开双眼,但被某种力量阻止。
“你是谁?”沈白樨继续问,比刚刚大了些许。
“我是……我是……”东方染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头,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滑落。
黑色的灵质游走得更加迅速,并且有增加的趋势。
辜梨落站直起来,微蹙着眉。
“你是谁?”沈白樨声音依旧温和,但十分坚定。
“我是……东方染!”东方染浑身一震,接着慢慢地放松了身体,“我是世异会……高级非编人员……东方染……”
他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
辜梨落和沈白樨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松了口气。
“欢迎回来。”年轻的医生露出了微笑。
————
魏邦彦走进风雅轩二楼的四人包间时,刚好遇到正好开门出来的服务员,后者向他稍鞠了一躬,便推着空了的餐车离开了。
他往房间内望去,穿着便服的辜梨落和莫涂苏已经在座,桌子上摆了数量不到上次一半的茶点。
“这次怎么点得这么少?”魏邦彦好奇地问了一句。
“因为这次真的是你请,我体谅你学生钱包内存有限。”辜梨落干脆地回答。
魏邦彦眼角抽了抽,没有反对。
“坐吧。”辜梨落喝着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东方染先生没事吧?”魏邦彦边坐下边问。
“他没事,沈医生已经将他唤醒。只是人还比较虚弱,需要修养几天。”莫涂苏回答。
“唤醒?他是怎么了,”魏邦彦疑惑,“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阙吗?”
他在离开之前被引去看了一下东方染以及那些被诱拐的普通人。
那位高级非编人员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紧紧握着断掉的直刀,呼吸微弱,表情痛苦。
要不是名叫“潘锐”的夜律秩序官告诉他问题不大并且医疗人员很快就到,他都以为东方染快不行了。
“那是其中一方面,他在和不死者搏斗的过程中进行了主动的灵性异化,然而还是被打得很惨。
“精神和身体的虚弱,再加上灵性的异化和灵术的影响,导致他的灵性向不稳定的方向发展,如果不阻止这种发展趋势,最终的结果就是灵性崩溃。”
辜梨落将厚壁的白瓷茶杯放在桌子上,敲了敲,“举个十分不恰当的例子,看这个杯子,如果它已经被摔得快碎了,你还往里面不停地到滚烫的茶水,那结果不言而喻。”
杯子爆裂开来的画面在魏邦彦脑海里浮现,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阻止自己想象出更血腥的画面。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不死者组织诱拐了那些凡人,却放过了他们,反而将让自己的信徒们去送死?”
魏邦彦用奇怪地语气问,“明明是黑暗中的组织,搞了场大事却草草收场,我觉得很奇怪。”
“这件事其实也不难懂,只要想通一个道理,”辜梨落举起一根手指,“任何行为都有其背后的理由。”
魏邦彦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死者已经很久没有在海苏市有大动作了。如果不死者在这场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行动中,就用他们诱拐的那些凡人的生命献祭给不死树……”
辜梨落伸出的手指点在茶壶上,“那就意味着世异会和海苏市其他在册的私立组织必将以他们为敌,进行全力清剿。”
“难道平时没有尽全力清剿吗?”魏邦彦有些疑惑,“他们可是与世异会势不两立的黑暗组织。”
“黑暗组织不只有一个,世异会的要处理的事情也不止黑暗组织,”莫涂苏摇摇头,“而我们的精力是有限的。”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一个世界性的组织,数十个异闻组织的联盟,最大的官方组织,精力却是极其有限的。”
辜梨落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我其实蛮期待你加入我们。”
“为什么?”魏邦彦稍微瞪大了眼睛,“我以为世异会是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异闻组织。”
“世界异闻盟会确实是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异闻组织,不仅有着最多的成员、最多的据点,有着人类最强大的异闻力量……”
辜梨落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也承担着最大的责任,面对着数量最多且最可怕的敌人。”
“那……非编人员们……”
“非编人员是接受世异会监督,并在世异会需要且自身愿意的情况下提供一定协助的人员。
“他们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其中的某些本身也是一些私立组织的成员。而他们不愿意正式加入世异会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辜梨落挑了挑眉,“因为世异会的正式成员不仅在限制比私立组织多很多,同时我们需要,也必须去面对其他人不愿意面对的危险。”
“东方……”
“东方染那样又弱又极度有正义感的非编人员是极少数的,而他不愿意加入世异会的理由是‘不愿意被束缚’。”
辜梨落呵了一声,“有时候你就是无法理解别人的逻辑,但是你必须尊重他们不是么?”
“我还是不太理解不死者们的做法。”魏邦彦感觉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不死者们在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搞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有所图谋,后续也会有其他的动作,如果一下子就与整个海苏市为敌,他们的后续行动必然遭受打击。”
辜梨落看着魏邦彦,“而如果他们只是用诱拐凡人的行为来迷惑我们,最后却一个无辜的人都没有杀,那么海苏市对他们的敌意就不会那么大。”
魏邦彦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这种情况下,即使夜律秩序官们愿意全力清剿他们,非编人员和其他在册私立组织也不会愿意花太多力气。”
辜梨落稍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茶水,“这是诡计,也是人心。”
魏邦彦沉默良久:“……那两位今晚叫我过来的理由是什么,只是为了给我普及这些知识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是想跟你讨论你的入职培训。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将可以使用的力量都准备起来。”
辜梨落抬起了头,“你说过你想成为异闻行者,如果我们愿意帮助你成为异闻行者,你愿意加入世异会吗?”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魏邦彦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地与辜梨落对视。
他本来认为自己即使真的想走出那一步,也会是在莉塔的帮助下,现在辜梨落却给他提供了另一个选择。
“邦彦,先别急,你现在的情况其实还不适合成为异闻行者,从一个灵性异化的凡人成为异闻行者,需要循序渐进。”
莫涂苏拍了拍辜梨落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一下,“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进行得越深越久,越是难以逆转的。所以你必须考虑清楚。
“而且你的灵性特质太过特殊,遭遇异闻后也一直稳定不动,这样也是无法成为异闻行者的。”
魏邦彦点头,有了今天的经历,他能够更加直观地了解夜律秩序官们所面对的危险和责任。
讨论完关于非编人员入职培训的时间和内容安排,吃完了茶点,三人便离开了这间岭南茶座。
————
晚上十二点,魏邦彦躺在床上,脑子里混乱而跳跃地想着各种事情。
入职培训本来包括完整的异闻知识初步学习,但由于他的灵性依然未异化到无法挽回的程度,辜梨落和莫涂苏还是不希望让他接触太多异闻,免得以后后悔也没有回头路。
虽然莉塔能够帮助他稳定灵性的情况,但是他又不能跟两位夜律秩序官说自己身上还寄宿着一个神秘小女孩,这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提醒。
是否是来自莉塔呢?
莉塔上次说“等你想好了‘是否’和‘为何’之后,再来见我吧”,是不是意味着她在直到我想清楚之前都不会出现?
那她又怎样知道我想好还是没想好?
结合她上次能够恢复我被消忆针“消除”的记忆,是否意味着她能够了解我的所有经历和思维?
魏邦彦觉得心里有些膈应,一个人的思维有时候是不受控制的,总会有一些不愿意被他人所得知的想法。
如果有人能够完全的知道我们的所有思维和记忆,我们不会愉快地认为那个人能够理解我们,只会因为自己的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完全看光而感到难堪甚至恐惧。
魏邦彦想着想着,思维开始涣散,似乎自己正在游离于现实。
天花板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远。
在这个即将入睡的阶段里,他心里飘渺着这样的话语:
“我是否真的想要成为异闻行者?”
“我为何要成为异闻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