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到家后,休息了两天,约好了第三天碰头的六妹没来。再过了一天,她还是不见人影。会不会有事,我担心她的身体,也为兑现报社的承诺而心焦。又一天的晚上,我在“小爱爱”处上班。六妹来了,当时屋外正下着雨,是的我没记错,下着雨,倾盆大雨打得朝西的玻璃窗“疼”得吱嘎叫。长脚,我说下雨并非作家、导演写小说拍电影,或故意营造氛围,刻画情侣生离死别的浪漫情景;或水、泪、血兼容的蒙太奇感官刺激,烘托主人公的英雄气概。凡人凡事,用不着夸张虚构,那夜是下了雨,至今记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六妹进屋淋得像个落汤鸡,我用毛巾檫干她的身子,脸上的水珠,用电风扇吹干她的外衣外裤。我见她眼圈发黑,面色憔悴,是不是北京游玩累了?下这么大的雨,你不必来了,我怜惜地埋怨她。她反问道,你不想我?没等我反应,已从马夹袋里取出水果,有梨,有荔枝,还有厘李子。
“我顺路经过麻子的水果店,他死活不要我的钱。他牵记着你,欠你的情。他说起‘先尝后买’遭工商局罚款一事,后来知道是错怪了你。想说声对不起,当面又挂不住脸面。还说你心地善良,尽管彩票最终没中奖,还是领情了。他说,他在反思,善字十二划,不尽在嘴上。”
我也反思,麻子什么时候良心发现了?
六妹拿只梨,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小苹果,我来计时。”好久没听她叫我‘小苹果’,我照办,刷刷削下一条完整的梨皮。
“十三秒。不吉利。”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六妹,相信我,我日后再练练手,会打破八秒记录。”
“但愿吧。我可能……”她把梨一劈两,拿起梨皮绕上脖子,没过一圈就断了,掉在地上成四截。她双眼紧闭,两行泪水扑簌而下。
“六妹,怎么啦?”
她说冷,紧紧抱住我,浑身颤抖不已。
传达室的老吴头笃笃敲了几下门,提醒我们九点半了。六妹开始穿衣,说要走了。我说不,外面下着雨,再说你衣裤都还未干。
“木根,明天送捐助款我不去了,你也不要去。”
“为什么?不是都讲定了,还是你提议的一千块……”我愕然,诧异的是她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硬绑绑的冰块脱口而出,迎脸袭来。“诚信为本,我怎能随便爽约,六妹?”
她背对着我:“我收回我的话,算我反悔。人生来就注定是不平等的,你是观世音哪发善心,能救济多少穷人?”
“要我反悔我做不到,除非让我死!”
听到我口中的“死”字,六妹的肩膀颤抖了,但仍然背对着我。“死了你捐助的心。”
“不。”
“要。”
“六妹,为什么背对着我?就不能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我上前扳过她的肩膀,她极力挣脱了。我叹了口气,退后一步。“好吧,认可你的反悔,就捐我的五百,行了吧?”
“不,也不准!”
“你?……简直……”
“摆句话,听我的?否则拜拜!”
“不。”
她回头,狠瞪了我一眼,瞪出了满眶愤怒,扭身拉开门跑出去。
我犹如五雷轰顶,被人猛击一掌跌入万丈深渊。久久才清醒过来,躺在小床上,一眼看见撑在地上六妹的红雨伞,才想起刚才的情景。我拿起伞打开门,雨什么时候已停了,老吴头站在门口。
“啥事呀,吵架了?六妹哭得伤心,我追着给她塑料雨披都不接。”
我点头,小误会,闹点矛盾。老吴头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小伙子,不要说我老头子疑神疑鬼,有点儿不对劲啊。切开的两半梨,李子、荔枝……梨、李、荔……离离离……伞,散散散……闹鬼了,都凑到一块儿?”
没事,没事的老爷子。我不信,捕风捉影的事。心里寄希望于六妹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过两天就会风平浪静。
第二天我独自去报社,捐了一千块,兑现了承诺。因为提议过只捐五百,产生过背弃六妹的负罪感。但她最终没同意呀,我这样安慰自己。她也会原谅我,我自信,不是今天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