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北京旅游回家的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的路上，陈少卿开着车迎接我。上了车我没见到小李子，往常他总是形影不离。我坐上副驾驶座，以为该去接木根了。我没忘记彩票销售后，在庆功酒宴上陈少卿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不了，就我们俩，他表情严肃地说。事关小王，他还是回避的好，行吗？我有点愕然，还是点头，心想他大概要兑现解决木根工作的承诺。
进了他惯住的酒店包房，我仍不见小李子的身影。见我进了门犹豫不决，踟蹰不前，他敞开大门，绅士范儿十足，伸手作了个请进的手势，眼神提示：这下可放心了！
我俩落座在一张双人沙发上，我身子尽量紧贴扶手，同他保持尽可大间距。老规矩，大哥大和香烟打火机放面前的茶几上。他问我要不要喝一杯咖啡，我说不要了，坐一会儿就走，家里爸妈要等我回家吃晚饭呢。不喝咖啡，又不能抽烟，那多枯燥啊。那你就自个儿喝咖啡，抽烟就抽吧，不用顾及我。他说，不行，我答应过你，不会在你面前抽烟。
他站起身，打开落地音响，点放了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声响不大，却很浪漫优雅：
“每一个寂静夜晚的梦里，我都能看见你……”
他回到我身边，询问我在北京玩得开心吗，还说他北京有熟人，以后再去的话，他一个电话让人安排，包吃包住包车送我玩。
我打断说：“陈主任，你找我来不是要谈小王的事？”
“叫我少卿。看你急的，我的小姐妹。好吧，闲话少说。”他习惯性伸手摸烟，立即缩了回去。“先告诉我一个答案，那次他赚了多少？”
“什么？谁？”
“你那个亲爱的，彩票倒手进账多少，‘1’后面拖几个零？四个，五个，还是更多？”
“我不知道。我没问。他也不告诉我。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不知道就好。我也不知道。”他抓起打火机，似乎漫不经心地在手指间把玩。“可有人想知道。”
“什么意思，谁？上面要查？”
“还记得吗，当时一百个大奖，最终只兑奖了九十九个，还少了一个……”他打着了打火机，对着火苗又吹灭。接下来的话让我心里发怵了。
有人质疑彩票销售有猫腻，直接投诉到民政局。民政局当即派人下来调查，从彩票印制、保管、启封，销售过程大奖票面的验证、公证、兑奖等各个环节，直至财务账本都严格筛查了一遍。结论是瑕不掩瑜，基本过关。关键是少兑付的一百万在账，没人私吞，就凭这一点我可以腰板挺直，理直气壮。但天有不测风云，还是出了纰漏。而且，做梦也没想到，捅娄子的竟然是小李，我最信任的人。
“小李子！”我失声叫了起来，“他怎么了？被抓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要真抓起来事情就简单了，我或许也不会找你。他玩失踪了，说是请假去香港七日游。在调查组下来调查的敏感时期，他的出走引人注意。后来联系旅行社，说他人找不到失联了。于是对他专项检查，发现由他经手的三十几万广告费账目不清。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给这次?希望工程彩票?销售抹黑。日前，公安部下达了“扑克牌”的红色通缉令，他被列为黑桃8，进行全球追捕缉拿。
“他是他，跟小王有什么搭界？”
“六妹，这你就不懂了。”“六妹”的称呼从他嘴里吐出，不亚于狗嘴里吐象牙。“我们一些干部包括手中有点权的办事员，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前不久不是有个部门领导，在公开场合露面，手戴名牌手表，又抽高档烟。查啊，一查问题一箩筐，被撤职查办。经不起查啊。拿小李来说，一听说要查他，办公室里的人就议论纷纷，小报告一大叠。有人向我反映在销售彩票期间，小李曾经增设了一个什么大数据调查室，同一个年轻人进出。此人就是王兄。”最后一句七个字，他似乎是咬着冰棍从牙缝里蹦出来。
“小李子已逃之夭夭，木根推得掉，压根儿没见过他。”
“走廊里有监控探头。”
“那怎么办……”我背脊冰冰凉了。
一定是我乞求的目光使然，他眼神炯然发光像是猛兽逼近了要捕捉的猎物。一瞬间，我又如困兽犹斗，作垂死挣扎前的最后反击。
“木根要真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休想跑得掉！”
“打蛇打七寸，六妹你说到点子上了。”
“七寸八寸都打不到你！你是九头鸟，凶猛，冷酷，无情。”
他不作答，拿起面前的香烟，拆去外纸包装，一只土豪金色的金属盒呈现眼前。“高科技既是对人类文明的助推器，也是人性堕落的记录仪。这是九十年代高科技的杰出成果，微型录音机。”他先把落地音响关了，再把小家伙点开了。先是有点沙沙声，然后传出清晰的话语。当我听出是我最熟悉的人的话音后，呼地起身把房门呯地一声关上。
录音机上的红色指示灯闪烁。木根侃侃而谈，归纳着兑奖的流程。操作的可行性，他说，关键的关键是要截留成功，说服中奖者配合。暂垫的资金要事先备存，全看小李子的统筹安排……声音停顿了一下，陈少卿插话：
“恐怕不行，触犯法律的事不好做。”
木根：“一人做事一人担，全是我个人所为，于他人无关。”陈少卿关了录音机，耸耸肩，显出“我也无奈”的表情。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
“六妹，有些话我不想说，但为了你又不得不说。”他说，倒卖彩票肯定是违法的行为，上那条线怎么处理，我咨询了律师。黄牛买进卖出过去曾作为投机倒把行为，现在不提投机倒把了。但不等于不处理了，最新说法是，倒卖是一种扰乱市场次序的行为。它可以按?治安管理处理法?处罚，罚款或者拘留。也可以按刑法处罚，比如倒卖车票、船票罪的刑法规定处三年以下徒刑，并处以票证价额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款。倒卖彩票怎么个处罚，还真无章可循。但如果参照倒卖车票、船票……
他喋喋不休的还讲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但“三年以下徒刑”、“五倍以下罚款”等话语，如雷贯耳，似剑扎心，就像被逼悬崖的绵羊我无路可走。然而当我把渴望生存的目光投射他时，反射回来的炽热眼神让我避让不及。
“陈少卿，你找我来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充当检察官对小王列举罪状，还是扮演法官对他宣判？”
“当然不是，否则我也不会找你多费口舌。我想帮小王，帮他逍遥法外。”
我惊喜，谢他，尽管对他的“逍遥法外”的说辞反感。
“先别谢，我是有条件的等价交换。”
“什么条件？换什么……不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请你把落地音响打开。”
他不解，但还是站起身。
我补充道：“怕你录音。我从谍战电影里学来的。”
他笑了。我再补充道：“学你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音响里传出：
爱曾经在刹那间被点燃
延续了一生的传说
直到我们紧紧地融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