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杨倾酥端坐在汉白玉坠马车上。
精致华美的马车后随行的随从,暗卫从车身后到宫门前约莫排了有三里...
阵势不可谓不浩荡。
毕竟是江氏国母回府探亲。
只是这却是昨日她央求江有汜央求了好久得来的,在江有汜眼里算不得奢侈的阵容了。
他本欲让她乘坐皇后冕驾回去。
奈何她坚持己见,不喜奢侈。
所以他能怎么办?
宠着呗。
不过为了她的安全,保护她的皆是出自锦衣卫。
而杨倾酥则从未主动提过邬邵。
一句也未曾提过。
江有汜则也未曾说出。
这是他们两人不可言说的禁忌。
是他的。
也是她的。
可是却仅他一人这样认为而已...
其实不过问,不提,并不代表不在乎。
何必呢?
惹恼了江有汜,她与邬邵都不好过。
所以,何必提呢。
对于邬邵来说,或许她的置之不理,漠不关心才是最好的保护。
邬邵则被江有汜分配到了距离长安城也就是京都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了。
他的位置谁都可以替代。
而江有汜绝不会不嫉妒,不恨。
怎么可能不嫉妒,不恨?
他不会杀他。
可是将他分配到千里之外也算是迁怒。
江有汜心底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迁怒。
可是他没有办法做到不迁怒。
他本就是个嗜血残忍的坏人啊。
也只有在他的小姑娘面前才会收敛起所有不好的一面。
他的小姑娘合该被他护的好好的。
他已经失手过一次了。
所以决不能再失手第二次。
即使...
杨倾酥掀开马车中的垂帘。
向着宫墙上那个身穿暗红色龙袍负手而立的男人挥手。
隔着一大段距离。
站在宫墙上的男人清晰的看到了小姑娘雪腮上扬着的笑意。
干净,温柔,娇俏,纯粹...
男人眸光微暗。
学着她挥手的模样回应她。
仿佛恍若不知在围观的民众中引发了怎样的哗然。
而这也为后世叹两人帝后之情垫下了基础...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他们本欲想来一窥龙颜以及那位传的沸沸扬扬的倾绝皇后。
本以为那是个媚惑妩艳的祸国妖妃。
却未曾想。
竟生得如此仙姿佚貌。
因着那位掀开车帘的动作,他们看清了她的相貌。
她云鬓高绾,碧玉簪和玉步摇两相映衬,白玉珠花点点华光。
一身紫色鎏金七重锦绣绫罗纱衣,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
罗衣宽袖间刺绣着几株半枝莲,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雅到极致,也温柔俏皮到极致。
一点都没有传言中的心机深沉的形象。
相反她整个人只消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是个很纯粹的女子。
一点都没有皇后的架子...
在看到宫墙上的帝王眉眼柔和,学着马车中的那位回手的模样。
他们都只能叹句‘帝后情深’。
一如先前一干朝臣所叹的那样。
外加句‘传言不可信’。
皇后娘娘莫不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罢。
他们心想。
*
团聚的时日总是很短暂。
回程的路上,杨倾酥阖目闭息。
神思一转,想到刘芊芊和云知节的关心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却在下一刻不知忽的想到了什么,红润的朱唇微抿。
或许,她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
自从那日从云府回宫后,杨倾酥就开始时不时的在江有汜处理政事时,有意无意的说些自己的见解。
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她的愿。
成功涉政。
起初朝臣自是反对的。
却架不住随着了解到杨倾酥在政事上独道的见解。
也就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
其实他们接不接受都不影响杨倾酥的涉政。
天下之主是江有汜,是她的枕边人。
那可由不得他们。
不过在政事上的才能杨倾酥确是不俗就是了。
甚至隐隐有胜于内阁阁老,大学士的趋势。
她的见解不仅独到且一阵见血。
至于民间是否会对此有抵制...
杨倾酥可不管这么多。
反正她只需要保证最后结果是她想要的,至于其它的...
她不在意。
留名史记也好,承受后世骂名也罢。
她都不在意。
至于白浊。
那是个惯会伪装的男人。
而每日更时在朝间,她选择对他灼热的目光视而不见。
其实也算不得灼热。
只是她的感知力比旁人敏感而已。
她也不怕江有汜发现。
就算注意到了白浊的目光又怎样?
毕竟还是同上,那是个惯会伪装的男人。
斯文,清冷,儒雅,温和,疏离,却也城府至深,虚伪至极...
*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个转机,而这个转机,也如杨倾酥所算,如愿来临了。
是了,就是秋猎。
所有朝臣都会去。
那日前往百秋山围猎,杨倾酥同江有汜共乘同一銮驾,帝后恩爱由此可窥见一番。
杨倾酥百无聊赖的挑起驾帘。
乌发顺着女人细瘦肩膀垂于胸前,许是銮驾内有木炭燃烧的原因,她只着了身略显单薄的红色长裙。
先前着的同色大氅早就不知置于到了何处。
女人单手拖起下巴,如雪似藕。
她嫣嫣笑着,他瞧一眼,她的模样映入目中,周遭事物仿佛瞬间消失。
再听不见喧嚣尘土马蹄声。
再看不见宝马雕车十里仪仗。
他纵马靠近,温声问:“皇后娘娘,有何要事吩咐微臣?”
“唔,还有多久就到达百秋山?”
她嗓音温软略显娇俏。
就在白浊想要作答时,女人肩头忽的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揽住,宣示主权似的揽了回去。
在驾帘垂下的那一瞬,她冲他娇俏的眨眼。
白浊盯着薄薄的驾帘发呆。
依稀可见她与帝王缠绵悱恻的身影。
她好似与帝王说了什么,隔着驾帘隐隐见帝王亲呢的揉了揉她的发。
她应该是躺在帝王腿上任由他喂食,帝王喂着喂着俯下身去。
白浊眼中一刺,连忙移开视线,胸膛有什么几近炸裂。
还好马蹄声重重,尘土飞扬。
掩住他蓄乱的心跳。
遮住他眸间深沉。
约莫三刻钟后即抵达了百秋山,帝王銮驾停在先前早已定好的篷帐处。
百官下马,候在帝王銮驾前,恭迎帝后出驾。
先出现在他们眼帘中的是身着暗红色龙纹猎服的帝王。
凌冽冷峻,高大骏挺。
然后他们见帝王眉眼柔和,驾中女子先伸出了白玉似的手,回扶住了向她伸去的大手。
女子白玉似的皓腕上戴着红豆手钏,微微晃动,便有清灵透彻的碰撞声响起。
一双鎏金翘头鞋轻点在地,驾中人缓步而出,风吹起她的红裙,极为白净的面庞上一朵桃花钿。
柔媚娇俏。
腰枝轻折,那一双黛眉若春山,那一双眸若秋水,婀婀娜娜,惊才绝艳。
她与帝王相视一笑,端的是情意绵绵。
帝后恩爱的程度每天总是在不停的刷新他们的三观。
秋猎第一日,杨倾酥陪着江有汜虚虚走了个过场。
就欲借口推辞归去帐中。
毕竟这秋猎着实是无趣。
次日杨倾酥先前安排好的计划如她所料想的那样有条不蓄的进行着。
她料到了所有,却独独没料到他会以死相护。
拼着全力带着她杀出了条血路。
她想她这辈子或许都忘不了那日的场景。
男人明明身负重伤,却还是将她护的好好的。
哪怕她仅仅只是肩部受到了刺伤,男人却肝胆欲裂,手抖的几乎拉不住缰绳。
那一刻,就连杨倾酥都说不清自己心中蔓延着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像是心头猝不及防的被狠狠一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和触动。
围攻他们的有高丽古国派遣来的人,有白浊手下的,也有她手下的。
可是他偏偏带着她拼出了一条血路。
两人共乘一骑。
杀出重围的时候,她心头好似松了口气,有庆幸也有...
杨倾酥眸光微暗。
涩疼。
*
不知不觉间她入宫已经九个月了。
意识到这,还是因为五更天随江有汜上朝时,注意到的...
彼时两人难得乘坐了次冕驾。
以往两人都是携手漫步向金銮殿的。
天色初霁,树梢压着些沉沉的积雪。
积雪压在两人亲自栽种的梅树梢间,风吹过,残雪和着梅花瓣扑簌簌地落下。
这一片梅花林是两人共同的回忆。
在这里嬉闹,作画,提诗,携手...
一点一滴都是回忆。
冕驾里。
杨倾酥依偎在江有汜的身边,驾内铺有波斯国进贡的羊毛毯,燃着木炭炉,暖和的不行。
杨倾酥却不顾冷气的入侵,掀开垂帘。
她看着两人亲手种的梅林,有些失神的呢喃了句:“顷刻白头,恍若一生。”
“嗯?什么?”
似是被江有汜这声低沉的疑问拉回了神思。
女人回头,牵起一抹细软的笑,扭头望他,眼神温柔“没什么,梅花开了。”
或许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笑得有多温柔,眸中氤氲着怎样的情愫。
没有下意识作出的柔和,和俏。
有的只有入骨的温柔,和亮光。
美眸中盈盈泛着的水光和顾盼间的辉泽振的男人心惊。
像是逆了一个世界的温柔。
又像是刹已白头...
衣着暗黄色龙袍的男人,面上深情柔和,一双泼墨般深邃的眸中像是有细碎的温柔。
“那我们下朝回来去梅林看看?”
“好呀。”
女人眉眼弯弯,在他冷峻,棱角弧度分明的侧脸上映上了一个浅浅的吻。
男人心头一跳。
明明和她亲近过数不清的次数了。
可是每次他都心头一悸,像是个初尝情欲的毛头小子一般。
在她的亲呢之下,一颗心撩拨的溃不成军。
即使知道……
可是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啊。
*
“嗯,我就带着红烛去梅林看看。”
杨倾酥满脸无奈的看着端坐在书桌前皱着眉正欲开口的龙袍男子。
迅速回应,制止了他的下一句话“哎呀哎呀,我都知道了。会的会的,你放心就好了~”
然后拉着站在她身侧低首的红烛,跑出了宫殿。
“每次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听的人都快生茧子了~”
小姑娘已经跑远,那句娇软的嘀咕抱怨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殿内顿时显得寂寥一片,即使尚有未曾屏退的宫人在。
好像她离开了就恍若带走了所有的人气与温暖。
江有汜望着殿门的方向,眸光逐渐幽邃,摩挲玉扳指的手不停,像是在思考什么事一般。
红烛随着杨倾酥来到了梅林。
洋洋洒洒的雪早就停了。
林中雪色映衬着梅色好看的不行。
“这梅开的倒是颇为好看。”
“主子,红烛却是觉得您比这满园的梅景都要好看。”
“你呀~”
美人含笑瞥了红烛一眼。
只是这夸赞却并非虚话。
许是因着笑意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没有了江有汜在身边。
美人眉眼不自觉的燃上媚然。
她一身素白,外披白狐大氅。
近乎雪色般白的毛领衬着她的面庞更是如枝头上的红梅一般冷艳清丽,时不时有梅花瓣落下枝头,美得令人不忍直视。
“主子,您喜欢梅花吗?”
红烛看着赏梅的女子,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杨倾酥捏着梅枝的柔荑一顿。
随即松开捏着梅花的柔荑,下意识的抚过腮前碎发。
“应该算得是喜欢的,是了,是喜欢的。”
“那为什么主子您会喜欢梅花啊?”
红烛似是有些疑惑,倒不如似是以为她喜欢的是别类的花。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的是牡丹。”
其实也怨不得红烛误会,毕竟她曾作过许多次关于牡丹的画。
没等到红烛回答,她自行的说了下去。
“很久的以前,我确是喜欢牡丹的...”它大方,耀眼,张扬,就像是曾经的我一样。
“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啊?”
红烛不解的问出口。
杨倾酥从未觉得红烛这样不懂就问的性子不好,当然不是不好,甚至她可以说是喜欢。
因为这样的性子单纯却又不蠢笨,良善却又不愚顿。
跟这样性子的人相处不会累。
不用字斟句酌,步步为营。
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红烛这样的性子让她想起了明玉。
那个陪她长大,却因忠心护主而死的贴身侍女明玉。
真的很像。
“因为梅花的傲骨...”是我所不具的。我的傲骨早在那年就不复存在了。
女人的嗓音极轻,像是风一吹便要随风消失一般。
她微微笑着,唇上像是开了最绚烂的花一般。
红烛心头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那关于那位...您...”
女人美眸中满是寒意。
其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跟上次红烛问她同一问题时情绪的变化...
“我跟你说过的,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我会喜欢上同我有血海深处的人吗?
“可是,可是...”可是您看向那位的目光中分明,分明是有情的啊。
“好了,不必说了。”
红烛嗫嚅了许久,清秀的脸蛋上憋的通红一片。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杨倾酥黛眉微皱。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分寸,那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都是假的。”
只是也不知道她是在提醒红烛,还是在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