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酡颜匆忙忙领进来一名女子,瘦小苍白的脸庞,凄苦的神采,无甚光亮的双眸,隐约之是还带着点腥臭的伤味。
“伤在哪儿了?要紧吗?”人进门后,初霁起身迎了几步,细声细气的问。
文二摇摇头。
她怀里抱着一把蕉叶式的古琴,琴弦向内,紧紧扣在胸怀里,想来定是相当重视。
就连负伤出逃,都不肯舍弃。
大概是看穿了初霁目光中所含的疑虑,文二先将古琴轻轻搁放到案上,后才言表:“我是琴师,这是我的命。”
初霁点点头。
待文二转过身,特意将后背亮于她,初霁这才看清,她后背上满是细长又骇人的血痕,似为什么穷凶极恶的狂兽所挠的。
该是什么样的恶兽呢?
“早一些时,我在房中拭琴,忽然听见屋顶瓦片颤动,似有东西在上头走动,响声不小,便知不是夜猫一类,心下正狐疑时,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直接踏破了屋顶。从破损的窟窿中透下一点光亮,才教小女看清,跳进来的竟是一只黑黢黢的大猫。”
“大猫?”初霁微一抬手,示意来客坐下。
文二转过身来,提衣而坐,原本慌遽的神情,此刻到底平复了些,再说话时,也不大喘了:“当时太急了,屋内又黑,我没认清楚。到底是什么畜生,如今也理不出头绪来,只觉得体态模样都如同猫似的,但就是比猫要大,下手更狠,爪子更利。”
“怎么逃出来的?”
“那畜生堕进我房里时,惊动了家人,不一会儿大家全都喊叫起来,因此畜生受了激,竟直冲我而来,我当下情急,只能抱紧这琴,用力格挡了几下,终究敌它不过,后背受下几道狠劲,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再后来家人全冲了进来,却没料到这畜生天生神力,大家全敌它不过。便在此时,我听见有一人大喊——到畸零苑去,可保平安。故而……”
初霁怡然一笑。
文二又敛容低首,饱含歉意地说:“我乃文家次女,家住平安巷,今深夜叨扰,又自顾自说,万望居士恕罪。此事过后,小女家人定有重谢。”
初霁微微点头。
若草奉着茶具走了进来,默默的不开言,举止一派垂眉顺目,动作轻乎柔和,看得初霁暗里好笑。
“真是把好琴。”初霁为文二递了杯茶过去,同时抬眼望向案上的蕉叶,声音淡淡的。
甫闻此言,文二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紧张,顿了一下,才答道:“居士过奖了。听闻居士道行高深,什么样的尚品佳物没见过,这区区一块拙琴,岂能入你的眼呢?”
“话可不能这样说。”若草在奉完茶后,并没有立马退下的意思,反而无声无息的侍立到一边,仍是一副垂眉顺目的样子,与往日里的作威作福简直两般。初霁知道她是不能完全放心这个文二,才不愿就此离开,所以也就懒得破坏她这突如其来的温驯了。她呷了一口茶,迳自地说:“乐理一道,我不甚精通,但我能看得出来,此琴并非一般俗物,琴身之贵重就不言表了,单说那七根琴弦中就有六根很有来历啊。”
岂止是不通乐理,还有很多事都不通呢。——垂眉顺目的若草想。
文二彻底警戒起来,脸上笼上一层阴影,双唇已然泛白:“琴弦而已,能有什么来历?居士莫再取笑了。”
“可惜了,”初霁忽而摇起头来,语带惋惜地说:“琴乃通灵之物,带着杀气可就难听了,除非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它的人,能降服它的杀性,否则这琴是会损伤琴师的。”
主人这话……——垂眉顺目的若草吃不透这话的话意,只觉得初霁是在下一个无比巨大的套,对,很大很大的套。
“是吗?”文二悻悻地吐出二字来,旋即闭紧嘴巴,不再多说。
“吃茶。”初霁客客气气的笑开,关于那柄琴,亦不再多说什么,甚至不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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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散漫着一股特别的香气,闻着既温润又安祥,与市俗街边通贩的香味截然不一样,由此可见主人品味之高雅,与不屑流俗的脾气。
但如果真要夸她清高,房里的其他摆设又忒艳丽了些,艳丽的就好像开了染房一样,就连那盆郁郁葱葱的兰草,都似被人特意刷饰过一番。惟有四角的四盏羊角大灯不错,四只芦雁分别以“飞鸣食宿”的姿态示人,做工细致,喻意也深,灯还亮。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文二在两人无声无息的对坐中,开着小差摸索起这个问题。
关于这个女子的传闻有很多,大多不吉利又凶狠,但真见着人了,才发现她其实很和气,通身一点杀气都没有,不像外头那些稍有些修为便趾高气昂的明夷人,她和他们绝不是一个路子的。
听说她话不多,但依今夜看来,怕只是谣言。
思忖着这一些,文二已然开始恍神,过不久,忽然那名一直默默侍立的使女凑近前来,有些着急地禀道:“主人,外面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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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霁一脸惋惜地放下茶盏。
令人痴醉的安逸,却总是难以持久。
站起身的刹那,屋外同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响。
水响自北院的鱼塘里传来,就在窗外距离枯桂花树不远的地方。
距离她们很近。
一袭夜风,顺着窗子飘洒进来,犹带着一股逼仄的腥臭。
“不好,这畜生隳坏,竟钻了水渠的空子。定是它遍寻不到进门的法子,才改从上游流下来的。这蛆心孽障倒也有些计谋,主人,你可得小心些。”若草脸色警惕的来到窗边,瞪着那片黑幽幽的院落开始叫骂。
文二显然没看出这位看着娇憨温驯的使女竟还怀有此等烈性,自然大吃了一惊,半晌光盯着人家看,呆呆地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表不出来。
初霁仍是一派镇定,来到窗前,神色轻松地吩咐道:“酡颜,把灯都燃上。”
她倒想看看,那只伤人的大猫,到底是何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