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子衿穿一件长衫倚靠在楼栏上,背上的汗渍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他身后的屋门开出一条小缝,隐隐可见躺在红木板上的梦筱蝶,灰暗的灯光衬出她的肌肤呈暗黄色,她一动不动,像一条死鱼。
一个黑衣男子从黑暗的楼道拐角处冒出头来,他脚步轻快,走到青子衿三步开外时站定拱手,“宗主,小丑和柳青衣回来了。”
青子衿没有看他,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黑衣男子恭敬地拱拱手,转身离去。
妖妖扭了扭身子,她匍匐着爬起来,从地上捡起红色袄子穿上,从衣服里掏出长发随意顺在袄子外头,赤着脚像一只猫一样缓缓走向青子衿。
青子衿回头迎上妖妖黑旺旺的双目,挤出一丝笑容,风很大,吹起妖妖的长发抚在左脸颊,她也不去拨弄。
热情已过,甜言蜜语只会让人恶心。
“你先睡吧,”青子衿冷冷地说,“不用等我。”
青子衿走向灰色的楼道拐角,消失在黑暗中。
妖妖向前走了两步,倚靠在楼栏上,仰起脖子任由风吹打她的脸颊。
***
黑鹰楼最底层向北的一间黑屋子里,青子衿坐在一张别致的木椅上——木椅头有一只枯干的黑鹰,一双眼镶上了夜明珠,给人一种阴森感。底下东西两边摆满了几案,岸边铺着草席,此时小丑和柳青衣正坐在西面的案边草席上。
黑屋用大理石装修,密不透风,此间说话屋外人绝无可能听见,这是青子衿用来商讨隐秘之事的唯一场所。
“没完成任务还有脸来见我,”青子衿大吼。
“师傅,天上的雪桀骜不驯、目中无人,”柳青衣说,“而且他生性敏感、悲观,既把我们的好意当成了别有用心。”
“他成长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青子衿冷笑,“青衣,看来有些事必须得跟你说清楚了。我与剑痴是否有私交现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叫天上的雪。”
“什么意思?”柳青衣瞳孔倏地睁大。
“我得到明确的消息说天上的雪将一份手抄的《剑二十四》献给了南飞雁,而早在那之前蝴蝶门新任掌门已得到了一份《剑二十四》,如今我魔宗不得不采取一些行动了,不然......”青子衿闭上了双眼,没再说下去。
“死命,你们父子已相认了?”
小丑点点头。
“很好,”青子衿摸着嘴唇沉思了片刻,“天将变,我魔宗能不能避免这场风波还得要看你们,你们可明白?”
小丑看着柳青衣。
柳青衣看着小丑。
最后二人同时看向青子衿,拱手道,“弟子明白。”
***
深夜,暴雨,剑炉。
暴雨冲刷着茅屋,杜月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上。木桌上摆着一只破碗、一坛酒和一盏油灯。他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光,将空碗倒满。
雨水顺着草根泻下砸在门前的一根枯木上,粉碎。天边电闪雷鸣,照映出杜月苍老的面容顿显憔悴、消瘦。
一对人马从湿漉漉的树丛中飞奔而出,他们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手持长剑。在茅屋跟前顿足,为首的蓑衣男下马,紧接着身后的十余人也跟着下马。
茅屋内的杜月已喝到了第五碗酒,他已听出了屋外的响动却懒得看似的,头也不回,喝光了第六碗酒。
闪电闪过,照映出蓑衣男右脸上的一道清晰明目的刀疤和满脸的胡腮。他直径走进屋内,蓑衣上的雨水哗哗地淌在地板上,还有那双宽大的布鞋也冒出水来,还发出吱吱声。
杜月依旧没有回头,他将跟前新倒满的酒抿了一口,没有喝光。虬髯大汉毫无表情,直径走到杜月跟前坐下,一双凶狠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杜月,似乎下一秒就将他生吞活剥了。
这时杜月微微抬眼,而后将目光放在酒碗上,“圣天门护城卫队队长司空天不在圣天门守着鬼域,来我这鸟不拉屎的剑炉做甚?”
司空天抬起桌上的酒坛子闻了闻,仰起脖子往喉里猛灌了一口,“上好的女儿红,据我所知你并不富裕,十天半月也喝不上一回酒,可今天你喝上了女儿红,这是不是就代表了你也不愿再活了。”
杜月浅笑,“替我向南飞雁表达谢意,只是我心意已决,不愿离开剑炉,”他看了看角落里的木匣子,“把无邪带走,他很快就来了......”
司空天走到木匣子前弯腰拾起木匣子夹在腋下,看了看杜月,而后直径走出茅屋。
一众蓑衣男跃上马鞍,调转马头消失在黑暗的雨中。
***
大约一刻钟的时辰,一匹高大的黑马从湿漉漉的树丛中缓缓走来,它的蹄子很大足有一寸长。它戴着银制面具,在电光下犹如鬼魅。巨马驮着一个身穿斗篷,面戴面具的人,他手中的长剑与黑暗的黑融为一体。
那把剑上的幽灵似乎随着暴雨在嗷嚎。
巨马缓缓行至茅屋前,顿足。斗篷男跃下马鞍,他从破烂的纸窗户里看见了正在喝酒的杜月。斗篷男倏地狐疑起来,他朝着虚空使劲嗅了嗅,“有人来过!”
斗篷男一步跃到杜月身后,“无邪铸好了吗?”他冷冷地问。
“从今而后世间不会再有无邪剑,”杜月一口喝掉碗中酒。
斗篷男拿下面具露出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什么意思?”他随意将面具丢到地板上,咣铛一声面具左右摇了摇。
“风三郎应该不是傻子,”杜月轻笑,没有看风三郎。
“你知道的,我会杀死你也会杀死你儿子,”风三郎舔了舔嘴唇,“把无邪剑给我,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杜月叹了口气,“老夫已虚度七十有五了,死生早已看淡,倒是你执念太重,杀戮太重,长此以往将自食其果。”
风三郎按住杜月的脖颈将脸凑了上去,注视着杜月的眼睛,“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师傅也死了,没有人可以再对我指手画脚,没有人可以,”风三郎大吼,口水飞溅在杜月的脸上。
杜月迎上他的双眼,狂笑起来,身子在抽搐,片刻,笑声消失了,杜月的头颅重重地垂了下去。
风三郎睁大眼睛瞧着,似乎看见了此生最诡异的事。
风三郎轻轻碰倒桌子上的油灯,走出茅屋,跃上巨马,消失在了雨夜中。
暴雨停了,茅屋燃起了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