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未伤筋骨,肺腑间的内伤有萧岐替她调息也平复下来,李胜之的小命成功地保住了!
安逸地从白日睡到暮夜降临,李胜之其实还不想醒的,可是腹中空空,竟然“咕咕”地造起反来,唱起了“空城计”。她被逼得终于醒来,她睁开惺忪的双眼,无神地瞅着床帐。过了一会,她放弃清醒,又眯起长长的睫毛,侧过头想再次睡去。
……实在太累了,不想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紧接着是浓郁的饭菜香气透过纬幔飘到了鼻尖,李胜之情不自禁地鼻翼煽动,狠狠吸了两口气,有什么来着?盐水鸭、清炖鸡孚、松鼠鱼、美人肝……又狠吸了两口气,还有洋河曲。
一瞬间,福至心灵,李胜之立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肚子也附和地叫了两声,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起来,结果忘了自己伤重,起身的劲使大了,痛得尖叫一声又摔回了软绵绵的被窝。
萧岐闻声立刻过来了,看着她一副傻傻的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无奈地坐到床边伸手去拉她,扶残疾人一样把她扶到桌前坐下。
李胜之看着一桌佳肴幸福地笑着,想要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却奈何右手被纱布包成了包子状,拿了几次都拿不起来,她委屈地抬头看着萧岐,一双水眸湿漉漉的,氤氲着雨雾几欲降落。萧岐无奈地坐在她身边,指节分明的玉手拿起竹筷,问道:“要吃哪道菜?”
李胜之欣喜地两眼发光,急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
萧岐先夹了美人肝,李胜之立马张嘴毫不客气地凑上去一口吃掉,嘴里的还没吃完就眼神示意还要,饭菜塞得满嘴都是,鼓动着腮颊,像只小动物般进食。
李胜之吃了半饱才想起萧岐一直在喂自己没动一口,咽下嘴里的食物,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面上讨好地笑着,谄媚道:“小七大人,您先吃,您先吃!”
一桌子菜被她吃了快一半了才良心发现让他先吃?
萧岐夹了一块松鼠鱼低着头正挑好刺,闻言不禁心里发笑,一手端起碟子一手夹起鱼肉,淡淡命令道:“张嘴。”
李胜之看着色泽鲜艳、鲜嫩酥香、酸甜适口的松鼠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小七大人对我真是太好了,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说完乖乖地张大嘴,嫣红的嘴里粉嫩小舌隐约可见,如花发初蕊,艳色匀染十分。萧岐赶忙将鱼肉喂进去,偏头移开眼神。
李胜之欢快地嚼着鱼肉,并没有发现萧岐的异样。寝房的门未关,李胜之正好能看见门外神韵秀逸的竹林和隐隐绰绰的星光,竹有凌云气,星有流萤貌,夜色如水清凉,外面的一方世界看起来很快活,李胜之神往道:“小七,你把我放了吧,我有办法保证让天泽退军。”
萧岐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酒灌下去,道:“没睡醒?”
做梦呢?
李胜之颓然地叹了口气,垂下脑袋道:“我也要喝。”
萧岐又饮下一杯,淡淡道:“想死就喝。”
伤得那么重还想喝酒,不要命了?
李胜之颓丧地又叹了口气,脑门抵着桌面道:“就怕不得求生,不得求死。”
萧岐平日里本不善饮酒,今夜空腹连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看着她像鸵鸟一样趴在桌子上,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道:“死了我替你收尸。”
人生寰宇总过客,活着,你我相忘于江湖。
李胜之没喝酒却发酒疯似的嚷嚷起来:“好你个小七,你就盼着我死是吧!我告诉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岐闻言却放下酒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了起来,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轻声道:“好啊,我们一言为定,你做鬼也一定要来寻我!”
李胜之被这夺目的姿容闪了一下眼睛,流氓般叫了一声“小七美人”,豪放不羁道:“放心,就算我做了鬼我们也是朋友,我绝对不索你的命!”
萧岐面上的笑意立刻消散,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李胜之有些馋酒,攀着他的肩膀问道:“这酒味道怎么样?”
萧岐推开她的手臂,坐的离她远了些,垂眸道:“苦的。”
李胜之切了一声,横眸道:“诓我,以为我没喝过吗?洋河曲甜、绵、软、净、香,可谓琼浆玉液,陈酒味醇,新酒味烈……”
李胜之起身走进,俯身凑近他手边的酒壶吸了两口酒香,鼻息轻轻地喷在他的手背上,萧岐感觉上面有些痒,像有只蚂蚁在爬,痒到了心里。他曲了曲手指,放下酒杯将右手缩回袖中。
李胜之点了点头坐了回去,笃定道:“嗯……这是新酒。”
萧岐不语。
李胜之见他不看自己也不答话,讪讪笑道:“诶……你不善饮酒,不懂也没关系!”
萧岐看了眼自己杯中清冽地酒水倒映出来的影子,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张曲谱放在她面前,正色道:“说正事,明日你进宫抚琴,《神引》弹奏起来较难,你先看一下。”
李胜之认真地看完了曲谱,双眸如见宝物般熠熠生辉,夸赞道:“小七不愧为音律大家,此《神引》真乃神妙啊!”
又细细看了一遍,檀口轻张,按着曲调慢慢低唱了起来,声如空谷清涧相鸣,万籁寂静,唯余此声,轻轻萦绕在萧岐耳畔。
李胜之一曲唱罢,轻声道:“这曲子曲调优美清雅,但太过柔和绝妙,于琴之一道未免失之玄朴。不过此曲对陛下来说倒是一副良药,养气怡心、抚情理性。”
远山眉微微蹙了一下,黛色如清雾般拢起,萧岐不去打扰她的思绪,安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半面如画。
片刻,李胜之抬头对萧岐道:“让我再想想,把它改一改,或许可以神思归朴而不变其本意。”
萧岐用手指敲了两下酒杯,皱眉提醒道:“不可,陛下生性多疑,你在弹奏时一个音都不能有所变。”
李胜之轻笑着点头,“我知。”
在李从嘉身侧三年,怎会不知。他信任萧岐,但绝不会信我半个字,倘若我改了《神引》,他定会怀疑我别有用心,另有算计。
李胜之问道:“白玉扇形梳送去了吗?”
萧岐看了她一眼,不答。
她也不顾他,接着说:“随白玉扇形梳一齐送去的信中最好再加四个字,退避三舍。”
李胜之定定地看着萧岐的眼睛,“这是李豫能做出的最大退步。”
萧岐依旧不答,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显现,神情清淡平和,但李胜之知道他是在细细斟酌。
各为其主,彼此试探着不能交心。
李胜之叹了口气,又起身走近萧岐,轻轻地拥住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神引》我可以改了送给小七,下次见面弹给小七听。”
猝不及防,悠悠暖香袭来,也是可以醉人的。
萧岐道:“一言为定。”
只拥了一下就放开了,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里面星光璀璨,犹如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般自信坚定,“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此事结束后我还活着,我就能脱离血影阁了,我就自由了!下次见面、到时候,你会拥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挚友!”
萧岐醉了,受了她的感染,也笑了一下,举杯衷心道:“祝你自由。”
李胜之笑得如孩童般天真烂漫,举起自己的包子手,笑得眼角沁出了眼泪,颤抖着嗓音道:“祝我自由!”
萧岐看着她落下的眼泪竟心如刀绞,他不知该如何做,只仰头饮尽杯中酒。
问君何所求?
归作自由身。
求她归作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