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李胜之从梦中醒来,入目之处还是猗兰殿,从嘉趴在床榻边,抱着她的一条手臂睡得很沉,他的睡容并不安详,隐隐浮现倦色和不安。
她的目光轻抚过从嘉的眉眼,他似乎被困于梦魇,微红生眼尾。他从来不是会为了顾及他人而委屈自己的人,没想到在此境中还能看到他这般想要令人垂怜的模样。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已心生怜惜,但了解了他的过往种种,这样看着摄魄之境中的他,恍惚之间,李胜之竟如庄周梦蝶般,分不清这是在境中为梦,还是梦中为境。
这是一种很微妙、很危险的感觉。良久,她慢慢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从李从嘉怀里轻轻抽出手臂披衣下床,推开殿门慢慢向外走去,避开了侍卫宫人,凭着记忆判断脚下的路该如何选择。
烟雨轻散,玄兔方跃上夜空,流云如锦缠绕月光。
李胜之全身内力被废,比之常人还不如,只有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跛着脚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再艰难地爬上了高墙,坐在上面俯视着江宁城内的阁楼山水,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风声,不知道现身于摄魄之境中的施术人会不会死在境中呢?
李胜之渐渐放松了精神,能感知到空气中微雨过后的湿意,清风徐来拂过肌肤也是舒适的,深嗅时还闻到了梦树花香……无端地笑了笑,纤细的小腿在空中轻荡,划出轻快优雅的弧线,垂下的衣角也依着她的动作随风轻轻晃动,冉冉飘衣袂。她缓缓低吟道:“悬知皆梦境,一笑万缘空。”
到此时李胜之才明白上古淳于氏为何会落入摄魄之境后无力挣脱,意识栖于境中,弃绝人世。
因为这太过真实了,让陷入此境的施术人不禁产生错觉,这是神明对你的眷顾——赐尔重新来过。
她顿悟的轻摇着头,忽而看见高墙之下有一人正朝着自己急急奔来,他没有戴冠,一头黑发如瀑,在疾速中散落飘拂,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被风吹得扬起,猎猎飞舞。
李胜之怔愣地看着他奔过来,慢慢站起来立在高墙上,他立刻不敢动了,眸中显现惊恐之色,吼道:“你敢!”
李胜之看他仪容不整,且气都喘不匀的样子,刚想出言让他别急自己这就下来,可没想到才说了一个“你”字,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阵妖风吹得她站不大稳,伤腿使不上力,脚下一崴,摇摇欲坠的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李从嘉飞身而起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拉入怀中,才没让她掉下去一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他搂着怀中的人轻飘飘地跃下高墙,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脚下从容平稳,神情沉静,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波澜不惊,声音低哑道:“我知道姐姐性烈,但我还没有对你做什么呢,这么着急寻死干什么,来日方长,你或许慢慢就习惯我了,不是吗?”
李胜之轻声道:“我不会寻死,我只不过是要找个地方理清思绪,好好想一想。”
李从嘉低低地笑着,显然不信,“那姐姐想明白了吗?”
李胜之眸光清澄,点了点头,缓缓道:“想明白了,我既是为你而来,就不逃了,这一趟虽始料未及存亡不测,但总要做些什么。”
他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迈步向前,李胜之右耳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了错乱的心跳声,又道:“从嘉,赐给我一片荒地吧。”
进了猗兰殿,李从嘉温柔地将她放下来,却又不放手搂紧了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闷闷道:“姐姐要什么我都给。”
李胜之回抱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下意识地柔声道:“从嘉不怕,不要难过,我不会走了。”
不知怎么的,他听到这话搂得更紧了,气息沉重,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颈脖上,缓缓道:“我以为你说什么都不会愿意。”
李胜之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抚道:“别怕。”
倘若心中有愧,一切原则都会为他退步。
她愿意冒险栖于境中一试,这可能会让自己步了淳于氏之芳尘,但若不如此,于心不安,于己成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