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名字叫偏爱。
我应该跪在神明面前忏悔,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弟子做不到泛爱万物生灵,已生痴念在心,深而难越,故说为堑,弟子持法剑未能截欲堑,心中浊兴,故不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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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胜之闻言,神思心绪被彻底打乱,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没敢想过,对于李从嘉而言,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吗?
她轻轻抚摸他后背柔软的头发,眼角秋水潺湲意化,跨越了冬夜,生出了绵绵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烟雨蒙蒙,“从嘉,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从不问我的来历,我的名字?”
从嘉懒洋洋道:“这些都不重要,不论你从哪里来,唤作什么名字,都是你……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你了。”
李胜之闻言只觉心下莫名的痛楚,这痛楚刺激着她的神思迷乱,更加得糊涂恍惚,她皱着眉稍稍推离他,摇着头苦笑道:“从嘉,我不明白。”
李从嘉捧住她的脸,笑得妖冶放肆,“姐姐,你不必明白,反正你已经输了……人不可逆心,你逃不掉了。”
李胜之痛苦地弓着身子从他的怀里滑到地上,滑到了他的脚边。如果不是他及时扶住她,她一定会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李从嘉笑着讶异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如潺潺清泉流淌过的温柔,但李胜之水光迷离地眸子中却映照出他笑影冶艳的面容,他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欲念,笑得犹如仙魅般绝艳令园中花灵羞惭,诱惑着引人沦陷。
李胜之一瞬不移地看着他,压在胸口紧握的手慢慢放开,针刺刀刮的痛楚过后失了力气,虚弱地勾唇一笑,嫣然无方。
抬手抱住他的脖子,抓住从嘉衣襟的指尖在轻轻发颤,尽力地将自己贴近他,用嘴唇轻触着他的耳廓,轻声道:“我好像得病了。”
从嘉同样紧紧抱着她,温香软玉入满怀,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道:“是吗?姐姐有什么症状?”
李胜之因自己的屈服心中突觉委屈,眸子里晃动着明亮的水泽,湛湛欲滴,撇着嘴道:“别的症状都没有,只心乱如醉……”,尾音如绸丝缠绕,缕缕悠荡,却戛然而止被剪断,她笑开了,笑声如勾人的妖孽般又软又媚。
攀着他脖子的玉手缓缓放松,青葱指尖向下,轻划着他的背脊,柔媚道:“陛下,这话你信吗?”
李从嘉眼底暗沉,明白她已察觉自己勘破摄魄之境。
八面风起,天上云涌翻滚倾盖而下,这个世界似乎在极速地缩小,只剩下了这一方栽花玉堂。
园中绰约花影被风打得迷乱,漫天迷离的花影是容华将尽之象,隔花相看,有只羽翼透明的蝶,弹指间,逝散。
犹似梦初回。
一切相空,其后之心。
一切心空,其后之相。
摄魄之境了幻化森罗万象,一旦勘破,不能维持。
从嘉轻笑着挑了挑眉,一把推开她,又抓住她的手腕毫不温柔将她拉起来,眼中偏执的火焰炙热灼灼,温存着与她贴面肌肤厮磨,声音喑哑仿若蛊惑:“只要你说,我就信。”
李胜之闻言笑得更加妖媚,眼眸里浸着的水光夺人心魄的迷离,话语间却是极端的冷静:“陛下既能勘破摄魄之境,脱离魇法寻得真义,怎的还看不透情爱二字……居然在此境中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我栽花种草,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李从嘉眼间微红,狠戾地甩开了她,沙哑着声音近乎嘶吼道:“你明明已经情动,为什么不顺从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不肯认输,你非要这样对我吗?”
李胜之跪在地上看着满园的即逝的花木,皱紧了眉头咬唇不让呻吟发出,作为施术人,摄魄之境的崩裂带来的反噬非常人能忍受,就像心里有条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还是要被撕开,痛意迸发之际如堕深海,不能呼吸。
她全身已被冷汗浸湿,不能自抑地颤抖着,咳出了一口血,欣然一笑,“这些都不重要,恭喜陛下剔除心魔,不用再受躁郁之苦,今后我与陛下两不相欠,各自生欢。”
李从嘉眼眸微垂,瞧不清什么情绪,他看着李胜之慢慢蹲下身子从背后抱住轻轻颤抖的她,温柔地轻声呢喃般哄道:“你啊,就是喜欢胡言乱语……一点儿,也不听话。”
李胜之心下轻颤,她很冷,冰冷的后背贴着他灼热的胸膛,如坠温泉没顶,情思生乱更加压制不住境界的反噬。
她想抓住些什么让自己浮起,结果胡乱抓住了从嘉的衣袖,他今日被自己拉着一起侍弄花草,花香满袖,她嗅到了这清香,心中更是一阵闷痛,近乎窒息。
她这样痛苦,李从嘉不可能不知,犹不松开对她的桎梏,冷静而残忍地看着她挣扎。
李胜之无力地靠在他怀中,纤手轻抬,掌心向上掬月影入手幻化成琴,她伸出指尖欲触琴弦。
泠泠琴音发出,天地无言星欲稀。却不是她在拨弄冰弦,李从嘉指尖轻挑着琴弦,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嗓音温纯道:“闭眼。”
此境随琴音开始溃散。似是天仙狂醉,把这世界揉碎,先是风月无边消逝,再是星河光芒全无,最后不怜花木摧折,一干二净,不渡迷津。
李胜之虚弱地闭上眼睛,在境界即将坍塌的那一刻,心法默默轮转,清净思绪若水回笼,神思织如云,云卷云舒,舒卷自然。
境中有声发问:“你可有悟?”
李胜之心答:“弟子有误,无所明悟,罪业深重,不堪饶恕。”
声回:“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你却把自己放得很低,低若尘埃,生气寥无。”
李胜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弟子生诸多痴念,尘不可出,不敢奢望得解脱,愿受十方业火灼烧,以净此身。”
声回:“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你可愿?”
李胜之:“愿。”
声道:“睁眼。”
睫翼轻扇,缓缓睁眼,她眼中明澈无尘,摄魄之境中的万千花影化如潮水退去,其所见水,悉成琉璃,没有预想中的痛苦,她轻轻抬手,琴身化为虚无,拈一抹花影入手。转身眉眼温柔地看着从嘉,破颜微笑,“从嘉,我明白了。”
李从嘉也随之一笑,眼中悲怒莫辨,抚了一下她的鬓发,低头俯在她肩上轻声缠绵道:“恭喜胜之悟道,勘破境界,此身如琉璃内外明澈……怎么办,我却是更想拉着你一起往下坠了。”
他的尾音随境界的彻底坍塌一起消逝,李胜之念之所动,低下头却看不到他。
身体如漂浮在虚空中,悟道之后,身心如被净水洗涤,她之前施术时退出摄魄之境总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般摇摇晃晃无定,被眩晕着裹挟而出。如今,她看到了摄魄之境坍塌之后万象森罗如海水无边无尽,而此身却不是扁舟,而是一条鱼,自由自在地游着,游到了大海中心,一跃向空。
再睁开眼,入目之光照耀进眼底,五感六觉随之回归,一梦觉身轻,犹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