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之抿起唇,沉默不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良久,撑着地板站起身来,她没有穿鞋,一双玉足只着罗袜走在地上,在三步外盈盈拜倒,最后一次,近乎虔诚地匍匐在他脚下,缓缓道:“念及旧事已毫无意义,请问陛下是要舍弃南国在天泽做一个的富贵王侯,还是负隅顽抗,鱼死网破?”
从嘉帝也站起身来,一挑眉毛,道:“天泽实力强盛,从新正攻打南国时朕就明白,已无力回天。负隅顽抗?不……南国是早该亡了,不破不立,南国百姓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家国,他们该更好地生活。但朕,也绝不会做一个被囚禁的亡国奴。”
胜之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从嘉帝,他真的能这样轻易的放下王权富贵吗?从下至上易,从上至下难,履至至尊之位,古来多少人是抱着那个位子弑兄弑父弑尽天下人也不放手的。这一刻,胜之感觉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从嘉帝……
月色正浓,光影交错下的两人虽只一步之遥,却恍如两个世界一般,彼此的欢乐、痛苦都透不过去,显得如此无力和凄冷。从嘉帝将她扶起,再次拥她入怀,胜之睫翼轻扇亦伸手回抱住他。
他轻叹了口气,面露痛苦之色,皱着眉,压抑着声音低缓道:“胜之啊,我十四岁即位来,在世人眼里就一直是个昏君,只有你能明白我、配合我,做我的妖妃,和我一起遗臭万年……但是你还是背叛我了……”
毫无预兆的,从嘉一掌击向胜之,她的身子立刻如断线风筝般,又如折翅的蝴蝶无奈地飞出唤云楼。
十八丈高的唤云楼,仿佛于云巅之上,薄云淡雾若隐若现如在九天,星河影摇动,让人欲伸手摘下星辰把玩。若从这里落下,怕是想尝尝尸骨无存的滋味……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也就没必要隐藏身手了,更何况这时要在从嘉手里还一味地隐藏,那就没法儿活命了。胜之皱眉暗暗咽下涌上咽喉的血,用脚勾住斜飞的檐角凌空跃起,缓冲后脚下一点轻盈落入楼中。
月光寂然无声,无私地泽被万物,可浩淼天地间,阴影之下,有的是这月光照不进的地方,照不亮的人。
这一掌震及肺腑,胜之扶着栏杆一面弯着腰猛烈地咳嗽,一面回头看向从嘉,她忍住疼痛勉力站直身,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猩红的鲜血从唇角溢出,在撩人的月色下看上去像只刚吸完人精血的妖精,抬手随意用衣袖地擦拭掉鲜血,嗤笑一声,道:“陛下这样狠心,不只因为胜之的背叛吧!”
从嘉长身玉立,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袖袍,猎猎飞舞,他迈步优雅地走向她,眼神森然幽冷,可面上依然笑着,姿态从容潇洒,风华无双,叹道:“胜之,三年以来你做得太好了,近乎完美,不论是恃宠而骄的妖妃,还是出谋划策的谋士,你都扮演得很好,你仿佛就是为我而生的,一直以来我们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像我们这样契合的人了,不是吗?”
胜之心下一震,不由地后退一步,睫翼轻颤,眼中些许动容道:“是胜之有负陛下。”
闻言,从嘉在离她十步处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该死。”
胜之悚然,从嘉果然铁了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且以他的修为功力,这就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要怎样做才能苟全性命呢……胜之思绪万千,却不得答案,不自主地心慌意乱起来,额角和后背浸出了冷汗。世间只有生死不能看淡,我才十七岁,绝不想英年早逝。
胜之努力压住恐惧和翻涌的思绪,垂眸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直视从嘉,道:“求陛下留胜之一命,胜之或许还对陛下有用!”
从嘉轻笑,道:“何用?”
胜之定定地回视他,眼中秋水泛起涟漪,良久才淡淡道:“陛下需要借妾祸国妖妃的幌子,同样妾也利用了陛下,两两相谋,算计彼心,本就是一场戏而已,陛下不必沉溺戏中深情厚谊,只消冷静地思量思量,李胜之这个天泽谍者能值什么?”
话落,蓦然气血翻涌,李胜之紧紧按住胸口,猩红的血喷洒在白玉石阶上,瞬间如一朵朵红梅,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