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元启年间莺时初八长安城出了一件惊天秘闻,其实算不得是什么秘闻。长安城东南长庆街魏府一夜之间教屠了满门,尚无一活口。待官府来人时宅子已起火了,重重楼台亭阁烧了个光。官府也是些酒囊饭袋之辈,人没救出尚且算贼人强悍,火也没能救下。
虽说做这种生意的得罪人却也结了不少常客,有些妇人算得上是盼着魏蓉月活得长些。毕竟,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还需假借他人之手斩草除根的,这些年来享受到了魏蓉月带来的便利,如今魏府满门教灭了个精光。如此妙人,长安城倒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虽说每每用一次费用极是高的,但京城里的贵妇人谁还没点嫁妆。
如今算是与魏夫人有些交情的,权来充当善人,假意伤心为魏夫人讨还公道教人臆想不到的是,当今太后也听闻了此事,闻言叹息魏家二十有三个人竟都命丧黄泉,不禁大叹天子脚下贼人竟如此嚣张官府办事不力,今日诛杀魏府明日岂不杀到天子头上来。后命大理寺内官速速测查此案,早日为那些妇孺们洗怨,教她们早日安息。
可道也是桩祸事,可苦了平日里坐惯了闲差的官府,飞来横祸倒是不敢不接。拿头办事哪能不快?登时查清了。原是魏夫人替人办事不知为何放了个祸口,祸口非但没死成还留了一手,竟没成想反咬魏夫人一口将全府都屠了个干净,终是走了亡羊路。
此事说来也奇怪,魏夫人京城闻了名的蛇蝎心肠,办事从不留祸口,怎的事事都灭了个干净偏生就放了一个祸口?这不符合魏夫人的行事风格。案子倒是了结了,最终以此女斩首示众为结局。
世人也都道害人终害己,做事留一线日后灭门宴。妇人们也都心知肚明,这魏夫人的案子怕是蹊跷着呢,魏夫人何等狠人,多年来相安无事,怎的一个小小的蝼蚁就能翻了天不成?官府在这案子里掺了多少水分怕是不好说,日后长安城少了个魏夫人罢了,说不定将来还有多少李夫人,张夫人呢,没必要与一个不想干的人得罪了官府。
京城只是暂且不提。
且说这浮生山内珍奇异兽之多,常年四季皆是翠绿冠顶,夜半来此地总是听到许多狼嚎兽鸣,不是一般人来不得此地,偏巧这行峰真人就算不得是一般人。
且说如何因果。早年行峰真人倒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称“峰美男”。不知何时起,这行峰真人行为举止愈发怪异疯癫尽管依旧是面若桃花别样红,称号也不知何时变了,人称“疯美男”。
再后来愈发的疯癫怪异起来,原是江湖侠女思慕对象,现今一副疯癫邋遢样子,胡子拉碴,常年酗酒,常因没钱买酒赊账被人痛打,衣服也是破罗衣。再面若桃花别样红的脸也经不起这般折腾,瞧着倒愈发猥琐起来。原先思慕行峰真人的侠女也是像吞了苍蝇般绝口不提当年的“峰美男”,如今人称“真疯子”倒也是恰当。
这行峰真人虽说是疯疯癫癫但这身家倒是高的。行峰真人拜师青云观,为德高望重的陆河真人小弟子。早年为人举止正经,不苟言笑。全观上下唯他年龄最小辈份最高,见人都要称他一声小师叔,倒也算个宠儿。如今观内是人绝口不提小师叔,为他撑腰的师傅早也在三年前故去了,倒真的成了狗都嫌。
时隔几年行峰真人回了一趟道观,倒不是真的想念道观的紧,原是上门躲债来了,如今他也是一风云人物。
前些日子赌场赢了个把,竟一时烧燥的不行。想着前些年旁的女子倒贴他不稀得,如今没人贴他道是一时心情不同,想着如今已是不惑之年还是个童子鸡,说出去教人笑掉大牙。恰逢咸阳城内花魁大赛,清一色水灵的姑娘不愁没得相好。
总归是有钱了,倒是把自己拾掇一番,倒也像那么回事,虽说不比当年风采却是一枚妥妥的老腊肉。在月红馆内喝了几天花酒,却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摸着。心中不甘的行峰真人才一打听登时气炸,跑去砸了人家的场子,教人一路追杀,好不快活。
原是这月红馆里有条规矩,月红馆内姑娘只管卖艺不卖身。若是姑娘自愿的,那就与月红馆毫无关系,若是姑娘不情愿,谅你是官家老爷还是贩走小卒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多年来旁人也没坏规矩,这行峰真人愣是踢馆踢到硬骨头,这咸阳城内谁人不知月红馆后台硬着呢。先前也不是没人闹过,只是闹过的人都已吃了牢饭,果然真疯子竟不怕吃牢饭。
真疯子仗着自己武功好剑走偏锋回了青云观,在观内躲了三天。第四天的夜里有人夜闯道观,教观主交出行峰真人月红馆就既往不咎,若是不交那便是公然与月红馆挑衅。这观主本是憋着一肚子火被月红馆的嚣小指了鼻子骂了一通登时炸了。先是群打,后拿下了几人火也熄了不少,才一问缘由就拍碎了一张上好的红木案,立即教人拿下那个不孝子。
谁知待人去寻时行峰真人已无踪迹,同时不见的包括观主的小弟子赵玥城,明城真人。众弟子只在明城真人屋内发现了一纸辞别书,署名行峰真人。
原是这赵玥城其人酿的一手好酒,逢年过节送人都算是倍有面的。这行峰真人别的不爱最爱酗酒,一般的酒碰都不碰,若是好酒那定是痛饮三日。真疯子瞅着赵玥城似有当年自己风貌,又同自己一般都是老观主最小弟子,瞧着赵玥城不想当年他那般越发疯癫倒是越发心如止水起来,心下不平,趁乱药倒了赵玥城一齐夹带着逃亡。可怜的赵玥城一时尚在梦中醒来已换了地方,瞧着他那疯癫的小师叔皱眉问到:“敢问师叔缘何弟子在此处?”这赵玥城倒是不慌不忙做了个祭对着真疯子质问。
“我一时瞧着明城顺眼,想着这些年来你尚在观中如井底之蛙倒也没出来历练历练,见见这世俗,我这做师叔的顺手牵羊将你带了出来,到时见了世俗再回观中岂不是更妙。”这真疯子瞧着赵玥城正经古板的样,随口诓骗了一通,倒也不怕他不信,如今这局由不得他。
赵玥城盯了半天真疯子一副任由你说我就不信的样子,嘴不饶人:“师叔怕是馋我的酒吧,我屋前老梅树底下还有三潭白子酿,藏了已有五年有余,师叔何不去看看顺道将我送了回去。”
真疯子先是眼睛一亮后想到什么又是一副可惜的样子。对着赵玥城讥讽的玉面笑道:“哪能啊,我是真心为师侄你考虑的,天地良心。我向师兄写了一封辞别书,如今师侄回是如何也回不去了,不如就一道随了师叔我也好历练一番。”真疯子无赖的往地下一趟也不管是否弄脏衣衫。
噼噼啪啪的火印着赵玥城惨白的脸,越显得森然,赵玥城缩坐在树下竟就这么做了一夜。月白的道袍几处脏污,整齐的鬓角散下几缕碎发,旁边是师叔“贴心”拿的随身长剑。少年长了一双多情眸,却丝毫不见情,只有绵绵不尽的凉意,薄唇抿着像是一条绷直的线。挺鼻浓眉,似有一股正气,三庭五眼丝毫不显女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清晨,少年随着真疯子躲避追兵。早食尚未用,肚子已经开始抗议起来。此时接近午时了,真疯子生怕被人捉了去尽量走偏僻的道,山野荒林连一处人家也无。真疯子倒是饿惯了,不吃一顿倒也没甚。这可苦了少年,如今已是头昏脑涨,饿的心口发慌。瞧着真疯子一时头疼不知该如何说道,只好忍着。
待吃上饭食时已是残阳了,焦糊的烤鸡甚味也无只有呛嗓的糊味。这顿不吃也不知何时才能吃上饭食,少年忍着糊味吃了下去。这夜少年爬上三人合抱粗的树找了根雄壮的枝杈躺了上去。
历经一月有余,叔侄二人终是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人称,浮生山。二人在此处暂居住了下来,真疯子教赵玥城压着二人一齐建了所竹楼,倒也安生住了将近一年。
上年真疯子在此地终是耐不住性子,夜半偷偷的跑了,只留少年一人独居这出山林。竟也相安无事的住了一年,真是不知缘何少年不回道观要在此地受苦,原是真疯子写的那封辞别信。
话说那封辞别信,真真是害人不浅。此信如此而言:
师兄安好
为兄亦如父,师弟如今已是丧家之犬。犹记得师父他老人家尊言,托师兄照顾好师弟我。今日犯下打错实为师弟不该,理论上因是师弟承担。但,如今师弟有件极为重要之事,望师兄原谅师弟擅自离去,实属罪过。师兄且帮我顶上一顶。前些日子,我瞧师兄小弟子明城属实讨喜,我与他随缘。他亦是央求我带他去历练,并下定决心不满三年不会道观,此话极为真诚,大动之下应他之言,望师兄成全。
行峰真人亲启
此信极为无耻至极,如今一想到师叔竟是如此辱没道观行风之辈,便终日就寝难安,食不下咽,如此属实可恨。如今信上之言尽管不是自己言语。但,君子一言虽不是自己所谓那也应当遵守。只好在这处住满三年再回道观亦是不迟。
前日打猎不慎被野鸡啄伤,手臂阵痛不已。恰逢浮生潭边长了一从极为茂盛的疗伤圣草,今日多采些来以备不时之需。
清早,食过早饭后背起竹篓找了把砍刀向背面浮生潭走去。晨阳还没起,林子里起了一层薄雾,露水打湿了鞋面,瞧着前面朦朦胧胧的水潭散着寒气。找到了一处茂盛的繁殖地,割了足足有半篓子草,想着差不离了。
抬头时薄雾已经散了个干净,朝阳升起,透过林子看朝阳别有一番滋味。背起竹篓准备归家,却眼尖的瞧见浮生潭中有一块浮动的布料。本欲停下步子不再一探究竟,还有一年期限若是惹了祸事该如何是好。可是心想的与行动不符,放下竹篓,走近一瞧,影影倬倬的水下是一名女子的脸,荡漾的水波映着女子的脸有一种出尘宁静的美,被这副景晃愣了一瞬。嫩绿色的春衫已染上血迹,似有丝丝缕缕的血顺着水流而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捞起女子的胳膊将她提坐了起来,出水的一瞬间他瞧见了女子被水泡的发白的脸,唇色很淡,睫毛极长,水珠顺着她的身子往下流。看样子年岁不大,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将她抱在怀里时,她似是醒了,半闭着眸子对着他瞧了一眼唇边开出一朵小小的笑,有一种戚怜的美。他怔了一瞬说到:“姑娘,姑娘,你撑着些,别睡。”再看时,已是不省人事了。
亏他医术学的好,如若不然,这女子怕已是一具枯骨了。昏睡了半个月的女子也不知何时会醒,每日都小心伺候着,生怕咽了气。前些时候总是高烧不退,他生怕她烧傻,每日换药降温,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两夜才算是好,后来,她一直在梦魇,有时半夜哭喊着什么,听不大清楚,也就随她了。越哭越来劲,折腾的人心颤,哭音极是悲切的。他只好挑灯陪着,安抚着,竟有些后悔当时救了个祖宗。却也欣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姑娘家身上全是伤口,也不知遭了什么孽教人害成这样,定是个千刀杀的。
四月头,姑娘醒了,人倒是有些羸弱,精神却是好的。喂了一顿粥后,开始好奇的打量竹屋来。起先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到开始试着张口,他刷过锅灶后问了她一句:“敢问姑娘芳名?”问句倒是有些俗气,他不禁有些好笑。
姑娘似是想了又想才到:“我不知我是谁,梦中好似有人唤我阿婵。”原是患了忘身症,也罢,不记得也好,瞧着这伤重的样子不记得总比记得好。
“那我今后便唤你阿禅罢,在下青云观观主坐下最小弟子明城真人,姓赵名玥城。姑娘唤我明城便好。”他将自己大致身世说了一通,瞧着阿禅的脸。她似是呆了一瞬便唤到:“玥玥。”如此之名还无一人敢唤,这女子莫不是脑子烧坏了?这样说来还是他医术不精,改日找个技高的医师来给她瞧瞧。
“姑娘唤我明城便好。”他再次强调了一番,面目严肃。
倒像是受了委屈女子落下泪来:“玥玥。”手指拧捏着被角轻抽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罢了,随你怎么唤罢,左右不过是一句称呼。”他扶额叹息到,走上前去掏出帕子擦了擦女子面上的泪。
如今日子倒也不算是无聊,总得还要照顾一名女子,倒是充实了许多。就是这女子格外缠人的紧,倒是像雏鸟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