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慧径直问:“你怎么看我们的关系?”
毛头顿了顿:“晚上吃个饭,细细说吧。”
乐慧翻出真丝吊带裙。一年没穿,压得皱皱的,颜色也褪得半深不浅。她还化了妆,蓝色眼影,嘴色口红。
见了面,毛头盯着乐慧的裙子看。
乐慧道:“不记得啦,你去年买给我的。”
毛头道:“当然记得,”又道,“你的口气,像十年八年没见了。”
他们去毛头家附近的餐厅。毛头给乐慧点了土豆色拉,和甜味的印度飞饼。
乐慧道:“我可以吃辣。”
毛头道:“不必迁就。”
乐慧问毛头近况,毛头道:“就这样。你呢?”
乐慧道:“我也就这样。”
然后闷闷地舀色拉,喝汤,吃菜。
出了店门,乐慧摸摸肚子:“今天菜挺棒的。”
“这里一向不错。”
“很久不吃了。”
“好像也不久。”
乐慧把重心换到另一脚,叉着双手,拇指急速打圈。
毛头问:“那么,送你回家?”
“好……老头子。”
乐慧称呼得有些别扭,毛头轻咳了一下。
坐上雅马哈,乐慧开始后悔。她原本不急着回去。
——东西拉在你这儿了,我去拿一下。
——口渴了,想上去喝茶。
或者,干脆直接:
——怎么不叫我去坐坐呀?
乐慧琢磨着选用哪个借口,发现已路程过半,只得作罢。抱住毛头的腰,见他没反应,脸颊也贴上去。乐慧想,如果他们是两个哑巴,该多好。
日常节目渐渐恢复,兜风、下馆子、逛商店。不知这算不算复合,或者压根没分过手。乐慧挽着毛头,毛头勾着乐慧,走着走着,两人分开,隔了半尺多,或者一个上街沿,一个下街沿。偶尔又一起过夜,睡前搂着,醒时却发现,两人各贴一条床沿,离得远远的。
一日,毛头进超市买香烟,乐慧倚在摩托上,等得无聊,就四下张望。突然发现,毛头已出了店门,正狠狠瞪着她。
“怎么啦?烟买好了?”
毛头冲过来,一把推开她,骑上雅马哈,径自走了,乐慧目瞪口呆在原地。
这一晚,她反复拨毛头电话,一直关机,直到翌日晚上十二点半,才接通。
“干什么!”话筒嗞嗞地嘈杂着,毛头的声音时远时近。
“你这是干什么呀?”乐慧质问。
“什么‘干什么’,我忙着呢。”
“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还用得着我说吗?问问你自己。”
“我问心不愧。”
“老盯着路上的男人看,还说问心无愧。”
“什么男人?”
“别装蒜。”
“真不记得什么男人。”
“一个长头发的。”
“我真没……噢,想起来了,他戴耳环。”
“戴耳环很稀奇吗?”
“一个耳朵戴两枚,我怀疑是同性恋,所以多看两眼。”
“啧啧,想男人想疯了,同性恋都要勾搭。”
“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再给你机会,但没有下一次。”。
停了几秒,毛头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六子见张美凤第一眼,心口噎了噎。
作为微不足道的小喽罗,本无资格上台面,那天随阿乌办事,就跟来了。张美凤抽着烟睨视来人,粉红指甲轻弹着桌子,面前的半杯啤酒早没了泡沫。毛头让服务员加碗盏,阿乌一坐下,迫不急待说开了话。六子给他斟酒,给自己倒茶,把头压低到张美凤的视线之下,瞄着满桌残羹冷炙。
他忽听张美凤责怪阿乌:“你怎么这么笨呀。”
毛头道:“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
张美凤“哼”了一声,转脸对六子道:“小兄弟,怎么不吃啊?”
阿乌笑道:“脸红什么,不上台面。”
张美凤拨高嗓门道:“小姐,加菜。”她的声线很甜润,嘴唇开阖的形态也漂亮。小姐递来菜单。张美凤看了,加了三个菜,然后起身离座。她的裙子很紧包,左右两爿之间,一条小纵沟显山露水。
这是六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屁股。
六子扎车胎的时间不长。每个路口都有补车摊,大家互不买账,甚至大打出手。六子被大盖帽勒索过几回,更有一个爆了胎的大胖子,过来当头一拳,打得他七荤八素。
六子做回老本行。扎车胎要选上下班时段,卖刀则宜在白天:这时居民楼里,往往只剩老弱病残。这些门道是“二锅头”教的。“二锅头”不喜欢二锅头,喜欢啤酒,早年是六子的哥们,修理棕绷出身。“六子六子,咱哥们儿多年,你这只赤佬人不错,就是没魄力,成不了大事。”
“二锅头”有魄力。失踪几年后重现江湖,颈里拇指粗的项链,头发剃成板寸,腮帮子往下耷拉,凭添几分凶相。
“六子,卖什么刀呀,跟我一起混吧!”
“二锅头”把六子介绍给毛头,毛头派他到阿乌手下,阿乌谈生意、运东西时,六子负责望风,得点小钱。没任务时,就继续卖刀。
一日,六子闲逛,迎面过来一美女,六子死盯着瞧。美女甩了个白眼。六子心里一亮,追上去道:“啊呀,是你呀!”
张美凤又甩了个白眼:“你谁呀!”扭着腰身,快步走开。
这次见面,六子忘不掉了。他谈过十几个朋友。女人是抱着睡觉的动物,和猫猫狗狗差不多。但大屁股的张美凤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又说不上。
六子请“二锅头”吃饭。
“二锅头”道:“你这只赤佬中彩票啦?”
“哪有,老朋友,叙叙旧。不会不给面子吧。”
“白吃白喝,谁会不乐意。”
他们上大排档,喝了二十几瓶啤酒。“二锅头”有些歪斜了,一拍六子肩膀:“我最晓得你,小气鬼一个。说,到底有啥事?”
六子道:“叙叙旧呗。非得有事才请客啊,把我想成什么了。”
“二锅头”乜斜着眼:“这么多年了,还是粘粘乎乎。”
六子“嘿嘿”一声,说:“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对了,上次那个张美凤,是混血儿吧。”
“二锅头”打了一串臭嗝,咯咯笑起来:“纯种中国人。纯种中国人也有奶子大的。”
六子讪讪道:“随便问问。”
“你是不是听到风声了?她刚给毛老大甩了。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呢。她可是跟过毛老大的人……嘿嘿!”
“你有她号码吗?”
“二锅头”上下打量道:“想干嘛?你这只赤佬,胆子挺大。”
“我哪有什么胆,随便问问……”六子声音小下去,“没就算了。”
“她的手机,我当然有。告诉你,我和她是老相好。你别不信,她和毛老大,还是我介绍的呢。”
“我可没想怎么样。”
“二锅头”扯着六子的领口,喷着酒气说:“别装。”
六子挣脱出来,抖了两抖,轻声道:“真热,喝多了。”
“二锅头”摇摇晃晃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键,递到六子面前:“瞧,记清楚了。”
六子喝得有点晕,回家后,不停喝水,上厕所,折腾完了,天也亮了。想给张美凤打电话,觉得太早不妥当,捏着手机,心神不定到下午一点,鼓足劲拨过去,居然是关机。直到下午三点多,总算通了,响了七八下,张美凤接起,“喂”了一声,懒洋洋,软绵绵的。六子心头酥软,舌头也结巴了。
张美凤记不得六子是谁,却爽快答应了晚餐。六子问她爱不爱吃辣。
张美凤道:“吃辣多没品味,要吃就吃海鲜。”
“那就吃海鲜。”
“‘远洋’的海鲜最好了。”
“那就‘远洋’,五点半吧?”
“这么早吃饭?乡下人才这么早。”
“六点?……六点半?……你说几点?”
“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