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电话,六子赶去银行,取出仅有的四千多元积蓄,到市中心买了件名牌衬衫,大红色的,还在高档发屋修了个发型。他指手划脚,生怕给修坏了。旁边的洗头女笑嘻嘻道:“帅哥,你放心吧,Mike老师是我们这里顶级的美发师,很有经验的。”叫Mike的美发师和六子年龄相仿,一边拨弄六子不长的头发,一边广东腔地说:“是不是约会啦?放心啦,包你满意啦。”
发型渐渐有眉目了,六子从白围布下伸出一只手,给“二锅头”发短信:“远洋在哪里?”
“什么远洋?”
“吃海鲜的,很有名。”
过了五六分钟,“二锅头”回道:“越洋吧!宰人,贵,难吃。你小子去蹭饭?”
六子打了个哈哈,拨114,问了“越洋”酒店地址,居然离发屋不远。
理完发,赶过去,早了一个多小时。隔着马路,远远看到楼顶的“越洋”二字。走近了,发现门面低调狭窄,挤在两幢商务楼之间,一张红木迎宾桌,站着个黑白套裙的迎宾小姐,另一侧是地下车库的入口,六子晃悠了十多分钟,看到三辆奥迪和一辆宝马进去。黑白套裙的迎宾小姐,妆容精致,额头光爽,黑发一溜地在脑后扎个髻,模样像个高级白领。白领模样的迎宾小姐,冷眼瞅着六子。六子被瞅得不好意思了,转身走开。
拐了个弯,顿时热闹了,不宽的马路两侧,店面挤挤捱捱,五颜六色的女孩们,在店面之间穿梭。六子飞了一会儿眼神,心情轻松了,吹一声口哨,在一家店门口的穿衣镜前停下,左右照照,用小手指挑掉脸颊上沾的发渣。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推门出来,说:“帅哥,进来看看吧。”
六子走进去,两个年轻女营业员围住他,一个说:“看看有什么送给女朋友。”六子心想,差点忘了见面礼。营业员你一句我一句,拿出好几款饰品,争相递到六子面前。六子看中一挂项链,孔雀石坠子,镶在黑玛瑙的底面上。见他盯着看,营业员马上将项链塞在六子手里,说:“孔雀石可以避邪。瞧这纹路,多别致,保证百分百天然的。”六子一问价,五百多,赶忙放还营业员手里。另一个营业员拿起计算器:“诚心要的话,给你打个八八折。我们一般不打折,为着做回头生意,”噼哩啪啦按出一个数字,举给六子看,“孔雀石卖得很好,很多男孩子送女朋友的。”六子想像这块鲜艳的蓝绿色,缀在张美凤雪白的脖颈里。那个又将项链递还六子手里,说:“你看这种质地,不是劣货可以比的。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戴这个皮肤很显白的。”另两个营业员也围上来。在一片鼓动声中,六子犹豫地掏出钱包。
张美凤晚了半小时,头发扎得松松的,堆在脖颈边,脸上似乎没擦粉,看着有些憔悴,鼻子边显出一块淡黑的色斑。六子有些失望,但当她站定,嫣然一笑时,那种发疯似的喜爱之情又上来了。
“你好,我是……”
张美凤一摆手:“定位了没?”
六子一愣。
张美凤大步往里走。
服务员迎着问:“小姐,几位?”
张美凤伸出两根指头。
服务员道:“小姐,这边请。”
六子急急跟着。
张美凤风驰电掣地坐定,拿起菜单,大叫“点菜”。一口气点了十多个,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拿出一包烟,兀自点了起来。六子将烟缸递到她手边,又将湿纸巾撕开包装,放在托碟上。张美凤终于正视了他一眼:“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那个……和‘二锅头’一起的那个。”六子堆笑道:“是,是,你记性真好。”
张美凤掐灭剩下的半根,瞅着冉冉升起的清烟。六子不敢说话。菜陆续上来了,量很少,盘碟很精致。张美凤夹了些菜在骨盆里,六子也替她夹了些。她用筷子将菜来回拨拉,却不怎么吃。六子也不多吃。他按了按兜里的钱包。
菜上齐后没多久,张美凤就催饭后水果。六子问:“吃完了?”张美凤道:“最近减肥,不能多吃。”六子对服务生道:“那么,先埋单吧。”
服务生递来电脑打印的清单,连酒水两千元出头。六子从钱包里将百元钞票一张张数出来。数到最后几张,暗吐了一口气。钱够了,还剩一百多。
张美凤的目光越过一盘盘几乎没动的海鲜,落在六子的钱包上,那是一只黑色人造革钱包,折口处有些断裂了。六子手忙脚乱地塞好钱包,将放礼物的小纸袋从脚边拿起:“这是送你的。”
张美凤道:“我不要。”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很漂亮的。”
“我真的不要,”她扬了扬自己的挎包,“包太小,放不下。”
“你可以拎着。”
“我不拎这种袋子的。”
六子不明白,“这种”指哪种。他脸发烫了,怏怏地将礼物放回脚边。本想让服务生将剩菜打包,也止了念。
俩人静静坐了几分钟。张美凤道:“再上哪儿?”
六子又捂了捂钱包,轻声道:“你想上哪儿?”
“去我那儿吧。”
“嗯?”
张美凤眼神一勾:“别装,男男女女,就他妈的那点破事。”
凌晨二点,六子被赶出来。张美凤的身体,和他想像得一样好,甚至还要好,连脚跟都是腻滑的。六子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自己的住处,才从梦游的感觉里出来。他的屋子,显得如此冷清窄小。六子心头空落落的,想找到地方喝一杯,按按兜里的钱包,忍住了。倒在床上,反复回忆刚才情形,渐渐迷糊了,忽又被吵醒。是“二锅头”,在电话里纵声大笑:“没想到,你去那贼贵的地方泡妞了。”他告诉六子,张美凤刚打来电话,让他转告毛头,她和六子有一腿了。
六子唰地坐起:“毛老大会不会找我算账?”
“二锅头”乱笑道:“算什么账。用过的女人,就是丢掉的衣服。再说了,她又不是我妈,想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了?”
“那你怎么向她交代?”
“糊弄几句呗。这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笨蛋一个,一会儿逼毛老大结婚,一会儿又偷他的钱。要是我,早甩早好。不过你别担心,她不会缠你,她只缠有钱人。”
六子打张美凤电话,始终不接。几天之后,接了。六子问她在干吗?张美凤道:“睡觉。”
“能过来看你吗?”
“来吧,路记得吧?”
完事后,六子道:“你是不是想我走?我可以马上走。”
张美凤笑道:“你小子挺乖巧,准你待着,”她将腿搁到六子肚皮上,过了一会儿,说:“你走吧。”六子穿好衣裤,刚走到门口,张美凤又叫住他:“算了,还是过来陪陪我。”
隔了几天,张美凤半夜叫六子过去,六子兴冲冲赶到,张美凤却不开门,也不接电话。六子在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鼻子塞住了,走去附近一家麻将室,打牌到天明,赢了八百块。正数着钱,就接到张美凤电话:“人呢?怎么半天没见人?”
六子正要解释,那边就把电话挂了。六子急急赶去,敲了半天门,张美凤开了门,怒气冲冲道:“不许解释!”
六子不敢吱声了。张美凤瞪了他一会儿,说:“气死我了,罚你陪我买衣服!”
六子轻声道:“你不生气啦?”
“当然生!”张美凤语气里带着娇嗔。
六子喜洋洋地抬起头。张美凤白了他一眼,将门关上。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又开了。张美凤抹了口红,穿了花裙子,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阳光照在她脸上,空气里有股植物甜烂的味道。张美凤叉着腰,扭了一下,问:“怎么样?”六子使劲点头。
“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想不想待我好?”
“想,当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