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云支棱起小巧的耳朵,仔细地辨认,很快就判定不是那两个矿工,那二位脚步漂浮而沉甸甸,也不是那夫妻俩,那个男子鞋咯吱咯吱地而女人的高跟鞋清脆响亮,就剩下那一头一尾的俩小伙儿了。
脚步沉稳,不徐不疾,几乎在她判断出来的同时,那个英俊小伙已经出现在面前。
张秀云又是一阵心跳,心道他也是找我来搭讪的吗?人有时真是奇怪的动物,刚才老孙老赵他们说话只会让她愤怒和厌烦,好像面对不讨厌的人,说的话,怎么都不难听。
小伙子顿了几秒,仿佛在措辞,然后平静地问:“我可不可以换个房间?”
啊,原来只是问这个,张秀云心中略感失望,她侧着头,摆出一个自以为比较优美的姿势说:“能换的,只有一个房间了。”
小伙子接着问:“是靠里面,不是也是街面的吧?”
“不是街面的,104,在103对面。”
“那就太好了,街面这边雨声太大,我睡觉轻,怕睡不着。”
小伙子补充道:“我那个房间床都没动,水也没喝,其它东西基本都没碰过的。”
张秀云觉得对方通情达理,以前很少有宿客会这样,通常要求换房间时,房间凌乱不说,还经常碎嘴抱怨。对于不讲道理的人,张秀云当然是反感厌恶,而本能的反应常常也很强势,这个社会上,讲道理和不讲道理,经常都是相互的。
“好,我给你换104。”
“谢谢你。”对方也真是有礼貌。
张大小姐拿了钥匙盘,紧跟着前面的小伙子,脚步轻快地,要不是楼道太窄,她倒是希望和对方并排着走。
待看过了一眼房间,发现确实如小伙子所说,和新房相仿,根本不用再整理,张秀云不禁点点头:“行,拿好东西,别忘记了。”
待英俊小伙儿拿上那个双肩背包,他们先后走出房间,关灯落锁。然后转身开了104房间,小伙子步入房间后,又道了声谢,然后看着张秀云的眼睛,郑重地说了声:“晚安。”
张秀云宛若喝了蜜般,心里很舒畅,应声虫般道了句晚安,右转身,美滋滋地回吧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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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堂,秀云皱起了眉头,只见不大的大堂,也就是十来个平方的地面,淋淋漓漓,都是雨水,加上各种水鞋踩出的水印和泥印,一片狼藉。
真是没办法,张秀云很快便决定,还是等没客人了再来清理,虽然她很爱干净,但也不想擦好几遍地。
她回里面坐了几分钟,心想不管怎样,得先把拖布准备好,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也就是吧台后面那间房,从墙角拿出水桶和拖布,又拿出一段塑料管子,接到水龙头上,打好一桶清水,把拖布扔到水桶里,一切刚刚停当,就听铃铛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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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回到了大堂,只见又是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看着他,张秀云都觉得实在有些太惨了。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加上大雨再强行降了一次温度,外面的气温应该都不到10摄氏度,可这人手里没伞,浑身湿透,大粒的水滴从身上、头上、脸上以及全身各处滚滚而下,就像穿着衣服从淋浴房里出来一般。
此人闪电般地关好门转过身来,样子极其狼狈。只见他浑身战栗着,紧咬牙关,头发也已经被浇成了菜地被暴雨肆虐后的凌乱模样,光着的两条腿,裤子好像一直被卷到膝盖之上似的,已经被水浸透。
他双手交叉着缩在对侧的腋窝下,一步十抖,向吧台走来。
张秀云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嘴角一动一动,忍得很是辛苦。
不过她心里庆幸刚刚没有去清理地面,不然肯定是无用功,因为那人一步一步地前进,每一步都滴落大片雨水,把已经浑浊的地面,又刷了一层水色的油漆。
张秀云眼看着对方在靠近才注意到,年轻人穿的居然不是长裤,就是一条西装短裤,从短裤的下沿,还在往下滴水。秀云思量怪不得他冻成这样。
这个年轻人一路洒水到了吧台,张口问:“小…嗯…服务员…有房住吗?”
他的嘴角还在颤抖,每个字都被拆分成了独立的音节,像歌唱家刻意显露的颤音,听口音是东北人,腔调像沈阳和大连之间的混合口音。
在龙城那么久了,形形色色各地的方言,张秀云基本都能分辨得出来,而辽宁是邻近的省,矿工中很多来自那里,在龙城里的数量也很多。张秀云猜度对方原本想称呼自己小姐来着,可小姐在当前,已经不是一种很尊重的称谓,所以对方临时改了口。
走近来才看得更清晰一些,见对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浅色T恤文化衫,前面打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的花纹图案,宽宽大大,分辨不出原先是白色还是浅黄浅绿,只知道现在是呈现的是灰色。
他戴着一副很普通的眼镜,黑色全框的,镜腿也是黑色的,不知何种身份,显得有些文化的模样,而上唇的一片小胡须,显得比较黑,胡须的根部,不知什么原因,泛着隐隐的白色,有些邋遢和猥琐。
简单的交谈后,对方没有考虑很久,直接要了普通间,又问张秀云房间有没有热水淋浴,好像有些急不可待。
张秀云倒是挺理解,知道对方现在最最需要的,就是赶紧冲个透透的热水澡,不然肯定要病一场。
麻烦的事情接踵而来,这个年轻人也没有带身份证,张秀云有些犯难,但看着对方的样子,心下还真是有些恻隐,不让住吧,让他去哪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水鸡子连连道谢,从湿透的短裤后面,哆嗦着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张秀云。
张秀云接过一看,很凄惨地,钞票也是全湿的,上面的伟人,也像被雨水浇透了一般,嘴上的一抹迷人的微笑,都显得无奈和苦涩。
张秀云倒是没有拒收,她把钞票贴在之前已经烧热的电热水壶上,准备慢慢烤干它。
水鸡子拿到了钥匙,正在转身往里走的时候,门铃又响,又有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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