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不同于胭脂等人的伤感,林深此刻对眼前的一切只感到难以置信。
往昔南荒灭绝时,身中蛊毒者就连骨肉至亲都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六郎身为一地蛊王,绝无可能放过红叶!此刻红叶未死,而他那眼神之中,分明有着神智。
瞧着林深面上突然涌现的狂喜,胭脂满头雾水地问道:“你怎么了?”
“稍后再与你说……”林深面有喜色,当即走进那牢笼中,与红叶二人一番对视之后,有些激动地开口问道:“红叶姑娘,你昨夜来时他便是如此平静吗。”
虽不知他为何这样问,红叶还是如实答了:“回公子的话,并非如此。奴家昨夜来时六郎状若疯魔,有些恐怖,是听了奴家的歌声,方才平静。”
歌声?林深稍稍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抬眼望向那无法言语的男子轻声叹息道:“他虽有妻室,不能予你一个名分,却爱极了你。正因如此,才能克制血煞蛊毒强烈的杀性。”
随后林深让红叶将六郎的手递给自己,红叶照做之后林深一手将其手腕抓在掌心,一手取出那柄常用的短刀,割破自己的手掌。
“他在做什么?”
胭脂有些担心地抓着二公子手臂,林深此时正握着六郎的手,口中以南疆巫族语言念念有词,似乎是什么咒术。
半晌之后穆青瑶等人亦来到此处,瞧见林深四周的血色微光,袁承罡不禁一阵惊讶:“他在种蛊!”
“不错。”随后林深也抬起头来,向众人笑笑。走出牢笼时他轻声向六郎道:“我虽救不了你,却或许能救红叶姑娘。希望你们来世相逢,男未娶女未嫁,莫再错过一生。”
此言一出,那浑身伤痕状若恶鬼的男子竟然轻轻点了点头,回林深以一笑,而后静静靠在红叶膝上睡去。
……
当扬州百姓尽数沉浸在久违的欢欣中时,中城塔楼下的房间内却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之中。
“斩首天下已然到了最后关头,这一月的光景,将会是血煞最为孱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林深缓缓看向在场众人——云天之间十二名弟子,虞山三英之二连同杨文轩。都是年轻的面孔,筹谋的却是关乎天下存亡的大事。
“各位长老师尊将会布下两仪乾坤大阵,封锁神州一月。在此期间血煞无法修补血气网络,我们遇上它,方才有胜算,而不是与整个天下在对抗!”
穆青瑶沉声说出神州仙道的布置,不仅林深,在场其他仙门弟子都惊叹于各大仙宗的魄力——封锁整个神州,该是怎样的大手笔?
“如今的问题,便是怎样找到血煞本体……”周青云沉吟。
血煞蛊毒的说法出自林深,作为天下仅存的巫族人,仙道盟只能无条件地相信他。如今万事俱备,可他们甚至从未有人见过血煞本体是何模样。
“它会来找我……”林深突然开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巫族人的血,对它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我在地牢中那人身上种下相生同命蛊,它应当已经发现我了。”
林深面色平静,如今的一切本就是他所计划。相生同命蛊作为南荒蛊术中极为偏门的一样,本身并无太多作用,尤其种蛊之时的巨大风险更令人望而却步。
若非六郎因为红叶而强行压制了血煞蛊毒的杀性,林深要以他为媒介连接自己与血煞的气机便须冒着神识受损,无法复原的危险。
如今他虽无法捕捉到血煞行踪,但对那东西来说,林深就宛如深夜海上的灯塔,它一定会来!
“你为何不早说?”穆青瑶脸色有些不好,如此重要的事,他竟然有所隐瞒。
“早说又如何,天底下莫非还有第二个巫族人吗?”林深摊了摊手,随后正色道:“就算封锁天下,血煞如今也已然成了气候,汇聚数十万人血气的它,绝不是寻常妖魔可比,还请各位莫要大意!”
在座皆点头称是,周青云更是抱拳道了句:“除魔卫道,解苍生之疾苦,虽万死而不辞!”
……
夜幕之下万山沉寂,林深凝望着南方有些感慨地低声道:“老爹啊,我也不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人了,做不到那么自私。况且那东西若是不死,我又怎么好活着?”
他仍旧记得阿爹最后离开时的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巫族自古就是这个道理。如果让那东西活着,便无颜去见南荒大地下长眠的无数先祖。
林深不会忘记大丘高原上尸横遍野的惨状,他会带着巫族十万人的血债,等着那东西来找他。
“在想什么?”
随着一声轻唤,林深回头看去,绝色的美人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一头青丝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好似刚刚从画中走出。
“一些琐事而已,你今日回来得很早。”林深淡然笑道。
“有什么办法,书局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胭脂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坊间愈演愈烈的传闻,如今胭脂彻底没了活计可做。每到书局大院,众人恨不能将她供起来。
林深点点头,他白日里走动,真正见识过了扬州百姓当下的狂热。多事之秋,有所寄望,本就不是什么怪事。
“今日之事,你莫要怪罪红叶。对扬州百姓来说,是那人将蛊毒带到了此间。可在这个傻姑娘的眼里,那只是跨越千万里来见她的男人。”胭脂轻轻走到林深身旁,怕他还在为红叶擅闯地牢而着恼。
“都过去了,何况她也算歪打正着,反倒帮了忙。”林深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怪她。
随后他又半开玩笑地道:“我若是要死了,一定不来见你,就让你当作我还活着。生离与死别,总是前者更好些。相忘于江湖,听起来也不甚悲凉。”
“呸呸呸!瞎说些什么?”胭脂瞪他一眼,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茶:“人说祸害遗千年,你这坏家伙,怎么也不会死的。”
林深点点头,若是能活着,自然是好的。这天下那么广阔,他还未与眼前的姑娘一同去看呢,怎么舍得死?
他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直面血煞,如阿爹那般强大也丢了性命,他虽然有所倚仗,却不敢说多少的把握。
“你……要醒来了是吗?”林深暗暗沉吟着。梦中那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眼睛,近来更加清晰了。
夜深了,望着烛影下沉思的少年,胭脂心里莫名又泛起一阵熟络感。但如今她不再纠结于此了,眼前人是心上人,便足够了。
她只希望血祸早些过去,大家都会平安,到那时他要去何处,她都愿跟着。
“你今夜……还要睡窗外吗?”胭脂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不然睡哪里?”林深初还显得疑惑,片刻之后便怔住了,看看屋中仅有的床榻再看看胭脂,目光几度变化。
莫不是……
瞧见身旁佳人脸颊的羞红,林深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傻傻地挠头,这种时候可不能会错了意。
那狭小的房间忽然熄灭了灯烛,却不见某人窗外的身影,靠坐在阁楼屋顶的穆青瑶冷笑一声,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
……
平躺在床上,黑暗中林深能听见的声音似乎只剩下了两样——自己的心跳和胭脂的呼吸。淡淡的幽香萦绕在纱帐之中,气氛有些微妙。
“啊……”胭脂突然一声娇哼,却是林深突然伸出手来,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两人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有笑意,皆是柔情。
“你就不怕我忍不住做出什么来?”林深低声道。
“反正你神通广大,我一个弱女子,也无法反抗……”怀中美人纤纤玉指轻轻划过他胸膛,吐气如兰。
胭脂脸色通红,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在林深耳边道:“要了我吧……”
林深摇头失笑,再度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忍不住低头在这绝色美人的唇齿间大肆缠绵。
正当胭脂以为他要继续使坏时,林深却没了动作,她也说不清此刻心中究竟是忐忑还是期待。等了许久,方才有些迟疑地唔声道:
“你……不会是不行吧?”
“说些什么呢?”林深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顿时令得胭脂一阵委屈。
“那你……”胭脂欲言又止。
往日她在春风楼时,那些男人只为见她一面便能挤破了脑袋。当下这春宵夜色里林深却能悬崖勒马,莫非他是圣人?
就算圣人也不可能抵得住老娘的魅力,何况是林深这个坏家伙,胭脂暗暗哼声。
“太仓促了……”林深轻轻笑了,胭脂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我知道今日红叶她们二人,对你有所触动,但我不能如此轻率。”林深认真地看着胭脂的眼睛。阿爹说过,男人一旦做出承诺,就一定要做到,尤其是对自己的女人!
“我答应你,我们不会像他们一般。我会杀了那东西,然后依巫族婚俗为你采来高山上最美的花,用我的血向巫神大人起誓,爱护你一生!”
眼前这个小了自己许多的男人,如此深情地向她允诺一生,胭脂突然只觉得有些奇怪。
她明明已经爱极了他,这一刻却似乎还能加深几分。她明明心中欢喜,眼眶中却不争气地落了泪。
她想起许多年前娘亲的话:“我们姻儿往后要寻的夫君,贫穷富贵都不重要,只需心里眼里都是我的女儿便好了。”
此时此刻,那个记忆中无比亲切无比温柔的女子已然不在,胭脂却仍想告诉她自己找到了那个人。
“如今只有一件事叫我心中不忿了……”
“何事?”林深好奇地问。
话音刚落他便忍不住一声痛哼,却是胭脂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你为何不在我十八岁时候便来?我都快老了。”
“我……”
林深张口结舌,一时间哭笑不得。这女人究竟讲不讲道理啊,她十八岁时自己在哪里?什么年岁?
不过转念一想林深却又笑了,若是昔年便知道未来会遇见她,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显得不那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