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已经攻到建康城下,皇帝急得早膳也没进几口,宣孙政与张琦进宫议事。
“孙爱卿,陈魁到底能不能守住建康?你老实告诉朕。”
“皇上,臣以项上人头保陈魁守得住。”孙政叩头奏道。张琦琢磨,看来孙政是真的相信陈魁不是纸上谈兵之辈。
“嗯”,皇帝从龙案后走出来,低头捻须,“孙爱卿,现在危急时刻,你令陈魁每一个时辰都报送最新消息进宫。”
“臣领旨。”
“昨日有报,石原已杀了零陵太守,进逼渭南关中,朕知道这石原是王坚的门生,不对,养子,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谋反的,不止有刘同,还有王坚王蒙王化。哼,现在王坚在何处?”
“禀报皇上,王坚王蒙王子西,日日在宫门外长跪不起,听闻王坚因年迈体力不支,数次昏倒。”张琦言语间注意着分寸,这非常时刻,说错一个字都可能带来杀头之祸。
“哼,给朕演戏,朕要把他们统统抓了,看他王化还敢不敢继续攻城,还有,明天就是王子田的刑期,张爱卿,明日你监斩时多加留心。”皇帝显然是龙颜大怒,走几步,喘口气,说几句,再喘口气,皇冠上几颗明珠剧烈颤动。
孙政和张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在旁边静静候着。有半柱香工夫,皇帝终于“哼”一声坐下来喝了口茶,看他神情应该是放松了一些,孙政大着胆子问:“皇上您刚才说要捉拿王坚王蒙他们两家,请问皇上属意谁去办差?”
“喔,对,明日王子田刑期,张爱卿须得布置刑场,捉拿王坚王蒙两家的事,就有劳孙爱卿了,记住,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都给我拿下。”
孙政张琦奉旨出宫,各自办事,张琦看着天空,眉头紧锁,俊朗的脸上一片阴云,孙政急匆匆去提点人马,捉拿王坚王蒙他们,当王坚被捆起来的时候,他心想:“皇上起先不将我们下狱,恐怕是没想到王化这么快打到建康城下,现在,我们两家人成了皇上的一张牌,愿天佑我们吧。”
两王府里,一片男哭女号、鸡飞狗跳,兵丁们不敢对高夫人放肆,只说请她挪到府外别处,高夫人指着他们大骂:“王化造反,关我家何事,请孙政来说话。”兵丁们不敢回话,出去请了孙政过来,孙政行礼,对高夫人解释:“此乃圣意,关于原因,下官实是不能随意揣测。”
“名正方能言顺,如今无名之罪,怎能令我信服,令天下人信服。”高夫人声音愈加严厉。
孙政心中作难,脸上有细小汗珠,他心一横,不再和高夫人对答,令将高夫人强行拖走。陆婉亲自抱着儿子,她心里苦楚,身体无力,不想再费口舌,但听凭他们吩咐。
王夫人和嵇筱两人心里唯念王蒙子西,其他都不计较,孙政来请他们出府,他们毫不理论,跟着就走,至于家里珍宝如何被抢,花园府邸如何被封,皆不在意。
两府上下,总共一千来号人,刑部牢里安置不下,一部分被关在狱神庙里,朝廷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城防上,无人看守牢狱,权且调一些文官盯住,一些下人被锁在狱中,连送饭的人都没有,年纪大些的熬不住昏过去。
王坚被抓之前,已将建康的布防图送出去,他相信王化在明日午时,王子田被行刑之前一定能攻进来,子田和他们,都有救。
王化仔细研究了王坚送出的布防图,知道陈魁是个不知兵的书呆子,这是守城,并非救援,他的谋略竟然是围魏救赵:陈魁分出一半兵力,平均布置在建康各个城门上,另一半兵力再分两半,一半用来加强台城禁宫的防卫,另一半打算在丑时潜出城外,去烧王化的辎重粮草。
王化脸上浮现出鄙夷的笑容,他派出一营人马,寻一个合适地方,伪装成辎重粮草都在此的假象,四周布满埋伏。然后集中剩下的所有兵力,猛攻开阳门,他相信明日不到午时,必定拿下建康。
建康有宣阳、陵阳、开阳、清明、建春和西明6门,陈魁自己是个书呆子,但他分派守卫开阳门的,却是一个平日里臣僚们都不知晓的将才,这人叫谢亮,三十五岁,在刑部只是个小书办,但他天生有一套揣摩心思巴结人的本事,而且只选择有前程的人巴结,自从陈魁被孙政看中之后,他每日在陈魁鞍前马后,凭着一张嘴,直把陈魁伺候的身心舒畅。
有一次陈魁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株约略一尺高的珊瑚,很想在同僚们面前风光一下,但自己又不好说,便在与谢亮闲谈时告诉谢亮,谢亮一点就透,恰好大家伙当日闲暇时说起前朝往事,谢亮故意先提石崇王恺斗富故事,同僚纷纷感叹:“富比皇家啊”,“可惜没能生在当时,眼见也是福气”,“今朝没有人能那样了”,“且不说那三尺多高的珊瑚,如我等,此一生也难见半尺左右者”,谢亮抓住话机,故意大声说:“我前日在陈大人家里,偶尔看见陈大人有一株珊瑚,足足一尺来高,可是开了眼界。”陈魁故意带着斥责的语气说:“区区俗物,谢大人勿要张扬。”谢亮忙又连连怪自己口无遮拦。故此,谢亮多为僚属不喜,却为陈魁视为得力干将,此次重兵压城,陈魁把开阳门托付给了谢亮。
王化令军士饱食一顿,稍事休整,子时在开阳门发起猛攻,为什么6个城门中王化选择了开阳门,这是他被王坚早先递出的情报误导了,王坚的消息说,戍卫开阳门的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文官,无甚本事。事实是,接下来将近6个时辰,这个擅长溜须拍马的谢亮,让王化吃够了苦头。
时值初冬,建康虽不是滴水成冰,也是湿冷如潮,浸人筋骨。王化大军在开阳门集结,军士手中火把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照得穹顶之下一片辉煌,王化亲自指挥,下令强攻开阳门。
弓箭手们已经是箭在弦上,听得王化令下,手中羽箭就要飞向城楼,此时谢亮在城墙上大喊:“王老将军,且住手,请看看这是谁?”
王化抬头一看,王坚王蒙,高夫人王夫人等站成一排在城墙上,他这箭要是放出去,自己族人必葬身箭下。王化顿时怒火冲天,喊骂:“两军对阵,何必拿无辜之人作挡箭牌?”
“无辜?”谢亮奸笑,“你今日反叛,你族人便都有罪,他们在这里守城,是赎罪。”
“皇上为奸臣所惑,我此次起兵,乃铲除奸佞,为的是社稷安危,你等小人懂得什么?”
“王老将军,我不与你在口舌上计较,我领得军令,乃守卫此门,多有得罪啦。”谢亮说完,耻高气扬笑着,令军士捧过一樽酒来,一仰脖子干了,冲着王化哈哈大笑。
王化紧了紧手里的缰绳,气得七窍生烟,拿谢亮没办法,只好同部署返回帐中,商议如何破解谢亮此招。有人提议换个门攻打,另一个说,谢亮使出此招,逼我们去往别门,谢亮自然也将王氏族人送给别门守将,我们必须破了他这个邪招。王化看着两旁自己平日里兄弟相待的这些人,不由得冒火——到了关键时刻,竟然都是没用的,大家看他脸色不好看,更加不敢说话,帐内气氛压抑到快要爆炸。王化埋头苦思,一动不动,几个人就这样如木泥雕塑一般,直坐着到了天大亮,远处几声狗吠,眼前的城墙他们还是动不得。
这一夜,作为人质的王坚也没闲着,他知道这样下去有可能前功尽弃,必须得想法子自救,他们几个人被捆在一处,高夫人王夫人先自体力不支,脸色煞白,他和王蒙尚能支撑,绞尽脑汁,王坚对此束手无策。
这个档口,王化帐外有人求见,他怒喝一声“不见”,来通报的兵丁跪着回:“大帅,他说他有破城之计”。王化“噢”一声一挥手,令速速带他进来。
来人是自己军中一普通士兵,他禀告王化:“小的幼时与谢亮同在建康城外的小村长大,后来我参与募兵,到了武昌元帅麾下。如今谢亮虽然父母与自己皆住在建康城内,但我知他还有约六十岁的爷爷奶奶尚在原村……”
“好好好”,不等他说完,王化连声称赞,其他人全都喜上眉梢,王化下令——速速派人把老儿捆到这里来,又转脸许诺这个士兵——赏银千两,进城后再封官职。
王化又一次立马城下,谢亮又一次押着王坚一队男女站在城楼上,不过这次轮到谢亮傻眼了,他看见自己高龄的爷爷奶奶在王化手中,立刻换了一张脸:“王老将军莫要着急,两军对阵,不关无辜之人,我不再难为贵族人,也请王老将军给我二位尊长些许方便。”
“哈哈哈”,王化大笑数声:“这个好说,我们打一场公平的攻守战争,你守你的城,我攻我的城,无干无辜之人。“
“王老将军所言甚是。”谢亮干笑几声,立即命人将王坚他们带下城墙。
弓箭离弦,云梯搭上城墙,两边军队喊杀声震天响,不断有人爬上云梯,又不断被砍落梯下,断掉的手、胳膊、或者整个人的尸体,不断从城墙上掉下来,不多时,城墙根尸体堆积起来,以各种姿态,躺着的,趴着的,睁眼的……
谢亮确实不止会溜须拍马,他将兵丁每三个人编为一队,这三个人的兵器不同,一个人持盾,负责替其他两个挡住刀箭,一个人持长戟,敌军从云梯爬上来,尚够不到城墙时,此人便伸出长戟,将敌军挑落城下,第三人使刀,如果敌军没被长戟挑翻,那么此人负责将他砍杀。
王化一次次下死命令猛攻,但到辰时了,还是没有攻破此门的半点希望,原来除了谢亮的守城三人队威力无比之外,陈魁在谢亮和王化对峙的后半夜,也判断出王化的所有兵力都在开阳门,立即调整部署,将精锐部队调来防守此门。
王化眼看着开阳门守军一波波倒下,又一波波压上来,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对方看出自己的意图,他传来一个自己的得力干将,在他耳边悄声吩咐:“速速带领精锐去攻打清明门,我在此佯攻。“
属下十分精干,王化这一句话,他就回过神来城内守军已经改变防卫策略,己方也需要相机而动。
清明门守将知道王化重兵在开阳门后,十分逍遥自在,这会儿他正和几个下属在城内墙下一边喝酒,一边着人去开阳门探听消息。王化军队奋勇争先,很快大部军士从云梯登城,呐喊着去砍开城门,他们看见一个穿着衣着鲜艳的人,手起刀落人头翻滚,此人正是清明门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