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子西携嵇筱过王坚府里请安。又回府歇了几日,子西开始上朝,朝罢,他与王蒙,还有各部几位官儿,同去王坚府中议事。
“大哥,武昌这边尚无得力将军镇守,此乃抵御北方朝廷的重镇,得有一个靠得住的人才行。”王蒙提出了这个大家心里头都着急的问题,王化殁后,武昌群龙无首,一定要一个自己人掌握局面。
“王大人所言甚是,司徒大人宜早做决断。”
“普通人恐无力担当此任,不知司徒大人青目哪位将军?”
……
几个官儿都劝王坚定出人选,王坚却十分谦让,“各位大人言重了,具体人选,还要皇上下旨,我这把老骨头,只能进言献策,啊,哈哈。”
子西想起鸩杀张琦的王化部将张栾涛,虽是他送走了张琦,但听说他敬佩张琦忠义,在张琦人生最后,陪他痛饮一场,“敬佩大哥忠义者,定非歹人”,这个念头定下来,子西开言:“伯父,侄儿认为有一人可用。”
“谁?”子西的提议,王坚很感兴趣,至少应该是个自己人。
“原王化部下,张栾涛。”
“嗯,王化回武昌后,建康的红袍守将。”王坚听说是王化的人,有点不悦,子西猜到王坚的心思,接着说:“侄儿听说此人此前与张琦曾对阵厮杀,后敬佩张琦张大人,在张大人最后时刻,与张大人一醉方休,说明其是非分明,胸怀坦荡;后负责建康城防,非但纪律严明,且制定便民之策,为民称赞,说明其才干堪用。”
王坚听罢,捋着胡须点头不语,其他人且不敢说话,王坚半晌方说:“子西所言有理,既如此,我择日奏请皇上,钦命张栾涛负责武昌防卫,嗯,把石原从零陵也调回武昌吧,辅助张栾涛。”
王蒙子西心知王坚不放心张栾涛独掌兵权,令石原监视张栾涛去了,他们知此事恐有不妥,但万不能与王坚实言相告,只好先这样了。
几个人用了些点心果品,方才散去。
后来,王坚给皇帝上奏了武昌守备之事,皇帝一概准奏,至此,朝中大事初定,再无甚么劳神伤心之事,只是王氏权势,比南渡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朝中官僚,巴结拜望,趋之若鹜。
子西每日除了按班上朝,散朝后就在家陪嵇筱,两口子和睦度日,人生光阴,未若如此祥和宁静。
这一日,朝中有一些琐事,王坚顾不上处理,叫王蒙和子西商议办了,爷儿俩正在书房权衡利弊,门上忽然来报,山阴陆家来拜,王蒙心头迷惑:“陆家与王坚是姻亲,但与自家素无瓜葛,怎么陆家来人,反而先来自家拜望?”顾不上多想,王蒙先换了衣裳,出门迎接。子西却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他心里十分不乐意,但人家已经来了,还是先迎接了再说,遂随着父亲一同出来。
王蒙子西与陆大哥行礼毕,将他让至前堂,三个人分宾主坐下,王蒙这才知道,陆大哥与陆婉家虽同时山阴陆家,但不是同一房,陆大哥还是陆婉的堂哥。
陆大哥吃茶,半遮半掩,说明来意,王蒙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很快一副笑脸掩饰了惊讶,吩咐丫鬟准备一桌席面来,替陆大哥接风洗尘。陆大哥所言证明了子西的猜想,他十分不快,目今嵇筱正怀孕,她知道此事,该多么伤心欲绝,最最关键,他对陆婓并无好感。宴席齐备,王蒙子西请陆大哥入席,席罢,命丫鬟打扫出一间上房来,给陆大哥住下,他随行而来的几个小厮,另有房间安置。
子西请王蒙先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嵇筱,爷俩到了王夫人房里,子西说了在山阴的那次宴会,以及陆大哥此来所为何事,王夫人听了也受惊不小,有大家闺秀喜欢她儿子,她自然是欢喜的,可是这样豪族之女来做侧室,以后难免有口角争吵之处。王夫人问儿子:“子西,你自己是见过这位陆小姐的,你自己意思呢?”
“母亲,此女颇有才情,只是非孩儿心中所钟爱,孩儿心中,只有筱儿一人,目今她尚在孕中,我要是娶了陆小姐,筱儿有多伤心,我能体会到。我在山阴听子元哥哥说起,陆婓常跟随父兄赴宴,女子多守闺阁,她四方交游,一来自恃才高,二来家中娇惯,娇养之人,难免跋扈。”子西言语中透露的,是满肚子不愿意。
王蒙与王夫人看出他意思,相视一笑,子西是他们独子,他们不想为难儿子,可是陆家在江东威名赫赫,陆大哥既然来提此事,若再回绝,恐有伤南北士族关系,王蒙没想好怎么跟儿子说,王夫人想了一下,试探着说:“儿啊,娘知道你不愿意,可设若驳回,伤了陆家脸面,他们对朝廷敕令阴奉阳违,可如何是好呢,经过你叔父这一场风雨,虽然表面上朝臣对你伯父与你父亲唯唯诺诺,实际上人们心中多有不服,只无力反抗耳,故与这些世家豪族处好关系,尤为重要。”
王蒙点点头,赞同王夫人的意思:“子西,你娘说的对啊。”
子西垂头不语,过了一会,才答:“孩儿知晓利害关系,只是,容孩儿好好想想,怎么和筱儿说。”
“嗯,和筱儿说得和缓些,她现在可是有孕在身,马虎不得。”王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盅茶。
就这样,王蒙算是答应了去陆家提亲,晚饭他陪陆大哥一起吃,告知陆大哥,将择吉日行问名纳彩之礼,陆大哥想到妹妹终遂所愿,心中十分欢喜,连连给王蒙敬酒,两个人尽欢而散。
晚上吃饭,子西吩咐厨房,做的都是嵇筱平日里喜欢吃的菜,行歌摆好饭菜,嵇筱笑着说:“今日是怎么了?全是我爱吃的。”
子西笑着扶她坐下,从行歌手里接过汤匙,亲手装了一碗汤给她,嵇筱大眼睛闪了闪,眼底滑过一丝惊疑,她笑劝子西:“你忙乱一天也累了,快坐下一起吃吧。”
子西答应一声,自己端着饭不吃,总是一个劲给嵇筱夹菜,子西这样反常,聪明灵透如嵇筱,心中早已猜到定有令她伤心之事,只是子西不说,她也没法问出来什么。
勉强吃完饭,夫妻二人闲聊,子西拿过笔来,又教嵇筱一些王氏书法的精妙笔法,于琴棋书画,嵇筱总是情有独钟,学起这些她非常入神,晚饭时候的怀疑已烟消云散。子西却十分心痛,他总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嵇筱说纳陆婓为妾之事,可是好几次他开口,都临时换了别的话头,妻子明亮的眼神,那么干净,他不忍心让那样干净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隔日晌午,王蒙子西下朝回来,陆大哥来拜辞,说去看望看望堂妹陆婉,王蒙子西送他过去,陆大哥先拜见王坚,然后到陆婉这边来,陆婉见到娘家来人,未语泪先流,子田冤死,陆婉孤儿寡母,陆大哥知其心中苦闷,好言安慰,陆婉慢慢止住眼泪,沙哑着嗓子问:“哥哥此来建康,所为何事?”
“近日族中无事,我出来赏玩天下古迹,一日来至建康附近,想妹子在此,便来探望探望。”陆大哥自是不愿意令人知道他此行是为了妹子亲事,否则传出去,天下人说他们陆家闺秀求为他人妾室,甚伤颜面。
陆婉没有怀疑,命厨房备了饭菜,私下里招待堂哥,饭毕陆大哥辞出,径直回山阴去了。
这边子西在王夫人房中,不甚踟蹰,他脸色很难看,王夫人问怎么了,子西回答,自己没法跟嵇筱谈起此事,王夫人看他心中作难,十分心疼儿子,母子俩正一同想办法,没想到与还通报说嵇筱来请安,王夫人忙叫“快叫她进来”,行歌已经扶着她进来了。
嵇筱给王夫人请过安,王夫人拉她坐在身边,问她身体可好,嵇筱笑答一切如常,之后王夫人子西不知道说什么,屋里一时安静,十分尴尬,嵇筱低头双手交握了一下,站起来又对王夫人行礼说:“娘,听闻陆家来人,儿媳已经知道,陆家小姐才貌非凡,这是咱们家的喜事,应大家高高兴兴操办起来。”
嵇筱话一出口,王夫人和子西相顾愕然,娘儿俩都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那日王蒙王夫人子西商议是否纳陆婓为妾,与还大略听说此事,她与行歌,虽是后来才相识,但感情默契,情如姐妹,她抽空到嵇筱这边,叫出行歌,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嘱咐她自己知道便可,千万不能令嵇筱知晓此事,否则嵇筱伤心之下伤了胎气,不是好玩的呢。
可是嵇筱这丫鬟行歌,自小跟着嵇筱,她眼见子西的反常,自家小姐的怀疑,心中暗自替嵇筱难过,甚而今晨伺候嵇筱梳洗的时候,忍不住掉下泪来,嵇筱聪慧,心想好好的哭什么,追问几次,行歌熬不住方告诉嵇筱,嵇筱这才忆起子西的种种反常之举,心中豁然如明镜一般,她理解子西的痛处,心想不如自己说,破了这个僵局,打听得子西在王夫人处,自己这才过来。
嵇筱此种作法,令王夫人万分感慨,她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一个劲说着:“孩子,我当初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子西双手在膝上,他心痛如刀绞,嵇筱转过脸来安慰他:“子西,曾记我们大婚之前,我说过,只要你心中有我,不管你纳妾与否,我都不在意。”
子西点点头,虽然嵇筱大度,但她心中伤痛,谁都能看得出来,王夫人见她一脸倦意,叫子西陪她回房歇息。看儿子儿媳出去,王夫人来至王蒙书房,请王蒙交代管家,家中上下人等,不能向外界透露陆大哥曾来过自己家。
小夫妻回到房里,子西令丫头子们都退下,紧紧抱住妻子,大颗泪珠,如雨点一般落下,湿了嵇筱的肩头,嵇筱也禁不住哽咽,夫妻二人相拥哭泣了约一炷香工夫,子西回过神来,自己止住泪水安慰妻子:“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千万不要过于悲伤,动了胎气,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以后,咱们还要生很多孩子。”
嵇筱脸上还带着泪水,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子西给妻子倒一杯水,才慢慢给嵇筱详细讲了事情的始末,嵇筱道:“看来这位陆小姐,脾气是没有大嫂那么温婉的。”
“唉”,子西叹口气,他想起大嫂大婚的那一天,第一次看到陆婉,确实,若论优雅,难有女子媲美大嫂,但他现在觉得嵇筱雅致,不逊色于陆婉,且还有别样的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