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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宫殿的女王

藏剑阁就在眼前,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里住着这座宫殿的女王。听闻女王曾以宝剑震塌藏剑阁,彰显了她剑技大杲第一的威名,可西日迦玢一直在心底诟病,一个女人,即便是个权力型的女人,也不该陋居残阁。只要是号人物,基本上都是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何况她又不是平民出身。令狐团圆舍弃了无数奢华宫殿不住,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即,她是虚伪的,她从来都是虚伪的。早年她扮演傻里傻气的少女,而后她假装纯情诱骗了西日玄灏,还有那倒霉的潘微之更是为她豪赌了他自己的人生。她一直伪善着,利用她的伪善欺骗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利用她的伪善装点她锋利的宝剑,戕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她有什么了不起?西日迦玢傲然踩踏过潘迟的肩膀,进入了藏剑阁废墟。

迎面就是两个七月的高手,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西日迦玢微不可察地一笑而过。即便是武圣又如何?除了凶巴巴地看着他趾高气扬地直逼女王的宫殿,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你到底下了什么毒?”这是六月气若游丝的问话。

西日迦玢当然不屑于回答他,这是他几十年里苦心孤诣的唯一成果,他本打算用在盛京皇宫,却不想用到了西秦的景元宫。

四月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趴在地上,西日迦玢故意踩过他的身体,来到了潘微之身前。潘医师早就人事不省,以他低微的修为,根本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西日迦玢真诚地叹了口气,他若是女人、他若是令狐团圆,就会一心一意对待这个男人。然后,西日迦玢弯下身,异常慎重地扶正潘微之的躺姿,顺便搭了下他的脉搏,证实医师确实昏迷。

在西日迦玢看来,偌大的景元宫,最可怕的敌人只有一位,不是剑技天下第一的令狐团圆,而是脚下这位昏迷的医师。他的紫烟若不能在第一时间熏倒潘微之,那么他之后的计划将尽数付诸东流。

当西日迦玢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月光照亮了他的双眸,景元宫所有的重要人物皆在他的脚下,他一一扫过,最后终于在一处没有坍塌的危墙上寻到了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依然是一袭青裳,她坐在墙头的样子仿佛随时会跌下来,又或下一刻危墙就将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坍塌。西日迦玢再一次鉴貌辨色,只见令狐团圆纹丝不动地盘腿打坐于墙头之上,似在运劲逼出紫烟,若不是额间沁出的细珠出卖了她,她几乎从容到完美无缺。

“呵呵!”西日迦玢发出了源自内心的赞叹,他赞叹上天——如果上天真的存在的话——竟将一位年轻美貌的女王拱手相送。

“令狐大人,你还好吗?”清咳一声后,西日迦玢收敛了所有鄙夷,无限地放大出亲切、宽厚等种种与他的本质浑不搭界的气度,问着令狐团圆。比起虚伪,他自信,绝对胜她一筹。

藏剑阁废墟上突然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声,而墙头上的女子毫无动静。西日迦玢走回潘微之身旁,继续柔声道:“以大人的智慧,想必已经猜到我是何人,我又想做什么。不用谬赞,我只想提醒大人一声,你只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了,在半个时辰里,大人你必须做出一个抉择。”

令狐团圆缓缓睁开双目,目光如剑,西日迦玢不禁头皮一麻,纵然是笼中猛虎,看着也令人心悸。可心悸之后,却是由衷的自豪,这世间并非全由武力说话,强如令狐团圆,还不是照样成了他的阶下囚?

两人对视良久,冰冷的月光、华丽的紫烟和安静的废墟,构成一幅神秘的图腾,凝固为藏剑阁有史以来最独特的景致。西日迦玢想等到令狐团圆先开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从她毫无焦距的冰冷目光里发现了一个事实——身为顶尖高手的她,完全能游刃有余于任何武技,其中就包括瞳术,而作为一个寻常人,在武功上实为废人的他,凭什么与她对视?

西日迦玢心里一紧,不想她却开口了,“别来无恙,怀梦大师!”

西日迦玢一喜,她到底是在乎的,在乎他脚边的男人——她的男人,她与自己对视那么长时间,却不看潘微之一眼,那正是在乎至极。

“多谢令狐大人关怀。”西日迦玢开始好言劝慰她俯首称臣,将他心里反复默念过无数遍的话语逐一道出。令狐团圆仿佛在认真思索,又似一耳进一耳出,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这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始终保持着不变的淡定。

月光无情艳射又无情黯淡,因为乌云的羁绊。西日迦玢说了那么多好话,却不如一个简单的行动,当他下意识地往潘微之身前一走,令狐团圆顿时改了神色,“你不过想要我听命于你,可我即便给你承诺,你会相信吗?”

西日迦玢随即面若桃花开,答:“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深信。”

令狐团圆转而望空,月亮躲在乌云背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中,并且这一次,目光都不在对方身上。西日迦玢注视着脚下的潘微之,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景元宫少了一个人,纳兰颐不在,大杲氏族四公子之一、此时西秦明面上的主宰、纳兰颐竟然不在!

令狐团圆望了会儿夜空,轻叹一声道:“我有件事一直没有弄懂,或许天底下只有你能回答我。”

西日迦玢做洗耳恭听状。

“推翻西日皇族的统治、摧毁大杲的基业,你就会满足了吗?”

西日迦玢沉思道:“与其将命运交由他人掌控,不如由自己把握。我虽然也姓西日,可我并不相信雍帝或灏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西日皇族是多么残酷的血统,所谓的盛世,不过是愚民的表面浮华,而大杲的本质就是血腥与杀戮,它更擅长的是进攻而非利民。历代西日皇族的帝皇无一不如此,没有战争也会制造战争,只有战争才能维系它的命脉。”

令狐团圆俯视着他,清澈的眸光却令他感到没有比这更通透的穿刺。

“难道不是吗……”

令狐团圆打断了他的反问,清冷地吐出两字,“愚昧!”西日迦玢一怒,却听她又道,“我问的不过是你满足与否?而听到你的回答,我已经知道,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愚蠢!在你看来,大杲的子民都是愚昧无知的,都可以被巧言偏辞所蒙蔽,只要你有足够的笔力。你其实只是个文人,仅仅是个文人,凭什么决定一个帝国的兴衰?即便被你左右了一位帝皇,你也不过是站在帝皇高大身影下的一个傀儡,起决定作用的绝对不可能是你,可惜你不懂!”

西日迦玢震怒,一把提起潘微之,令狐团圆当即住嘴,冰冷地凝视着他。

“令狐大人,愚不可及的该是大人你吧?眼下,景元宫除了大人你还能理直气壮,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挺直腰板与我对话?”

令狐团圆眸光一闪,随即又紧紧盯住了他,确切地说,是盯住了他手上的潘微之。颂歌荷华,纳兰昳丽,潘郎如玉,令狐优渥,没有人能比令狐团圆更透彻地理解玉的品质。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玉,就是君子之贵!

潘微之昏睡的样子静美至极,忽明忽暗的月光无法夺其温润、遮其清华,而捉住他的西日迦玢则像一个小丑。小丑得意地张牙舞爪、口若悬河,令狐团圆都忽略了,人生有时如戏,扮什么不好,非要演丑角,而且还是面目可憎的丑角。

“其实令狐大人,你的人生已然圆满,作为女人,你早就做到了这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达不到的巅峰。可你总归是个女人,心再大,也需要一个能容纳你、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你总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和睦美满的家庭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帝位皇权不适合女人,‘惜令狐不后’,到了你这里,没准会改变。”

西日迦玢说了半天,不见令狐团圆搭腔,心中恼怒,正欲掐潘微之的脖子,却觉手脚发软,竟再无力气揪扯住潘微之,眼睁睁地看着他滑出手掌,而且动作飘逸至极。夜风轻拂潘微之的长发,略显凌乱,却更添沉静庄稳,他头也不回地轻声道了一句:“白白打晕了纳兰颐!”

令狐团圆微微一笑,随着她的笑颜展开,藏剑阁躺了一地的高手逐一起身。西日迦玢只觉浑身发凉、眼前发黑,更可怕的是,这些七月的高手、潘与令狐两族人,竟无一人投目于他,没有讥笑、没有嘲讽,只有无边的轻蔑,他们都当他不存在。

潘微之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与此同时,令狐团圆宛如一只青鸟,轻巧地扑入他的臂弯,“这不是怕纳兰藏不住表情吗?”

潘微之挽起她的一条手臂,略带调侃地道:“那也不至于要你把他敲晕啊?”

令狐团圆反搂住他的手臂,坦然道:“敲都已经敲了,我还想敲你呢,都装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潘微之忍俊不禁。

四月上前道:“那没意义了,只有西日迦玢一人,我们并未发现他的同伙。”

“只有一人啊!”令狐团圆叹息道,“还真是高估他了!”

西日迦玢听着听着,身体越来越冷,冰寒刺骨、冰寒入髓。原来掌控局面的人从来就不是他,原来他先前的骄横恣意被他们当做了看戏,并且还很配合地陪他跑了龙套,他的智慧在她面前不过是孩子的把戏,可她为什么还要陪他玩呢?答案不久揭晓。

那个在厨房里问他饿不饿,第一个被紫烟熏倒的杂役,施施然地来到令狐团圆跟前,而令狐团圆开口就是“秋叔”,叫西日迦玢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景元宫藏龙卧虎,秋叔应该是令狐家族的武圣、外管令狐立秋吧?西日迦玢无奈地认清现实,他们是一群猛兽,狮子、老虎和豺狼,而他却是一只小兔子。

令狐立秋不亢不卑地娓娓道来。原来令狐团圆放任西日迦玢混入景元宫,就是要借此事,一测景元宫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而西日迦玢引以为傲的紫烟毒,景元宫众人根本不屑一顾,无他,只因潘微之早就发现了他身藏紫烟毒。能被雍帝、鸿贤名医赏识,更身怀迷毒绝技的潘微之,仅凭西日迦玢周身散发的些微异味,就推断出了其所携之毒。

西日迦玢麻木了,他年轻时逃离盛京皇宫,无非是认定他这一生都难以战胜西日雍,可好不容易熬到西日雍归西了,他却连一个女人都赢不了,并且还是完败。眼见令狐团圆携手潘微之,就近在咫尺,他手够得着的距离,却永远抓不住。耳闻令狐团圆泠泠如水的声音,流水多情,流水又是这世间的最无情。

“怀梦大师,今晚我玩得很高兴。”

西日迦玢仿佛失去了所有感官,目无焦距、面若死灰、整个身子僵直。

令狐团圆轻轻一笑,拥着潘微之与他擦肩而过。西日迦玢已然生不如死,机关算尽不过如此。实际上她一直在找他,哪怕他本身微不足道,可到底也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这个棋盘名为“天下”。天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决定天下的,其实也不是帝皇,而是天下人。

如出一辙,就在令狐团圆掌控全局之后,状若木鸡的西日迦玢突然绝地反击。令狐团圆的反应也算神速,他一动弹,她就拉开了潘微之,并且以身挡在了潘微之身前。距离三人较近的令狐立秋冲上前来,四月、六月随后而至,但所有人都没料到,西日迦玢没有攻击令狐团圆,他自残了。令狐团圆扭头,只见西日迦玢竟然恐怖地用手指挖出了自己的眼珠子,带着血丝的眼珠子捧在掌心,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西日迦玢仰天狂笑。

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捏碎了自己的眼珠子,一道妖艳的紫血从指缝间喷射,那血飞溅到了令狐团圆的脸上,一股甜腻的腥味,令她干呕。但西日迦玢还没有完,他又脱起了衣服,裸露的上身,一身紫红、肌肉膨胀、血脉贲张。

令狐立秋欲毙西日迦玢于掌下,令狐团圆却拦住了他,“你们都退下!”

潘微之第一个就退后了,令狐立秋等人虽心存疑问,但都跟了潘微之。

“你完了,令狐大人,哈哈……”西日迦玢身上的经脉逐一爆血,血肉横飞,无论是血还是肉,都呈艳紫色,显然他早已把自己炼成了毒人。

令狐团圆抹去面上的血,叹道:“难怪一直搜不到你的毒藏在哪里,原来竟在你的身体里。”

鬼怪模样的西日迦玢大笑道:“我身上的毒才是人间至毒,也算你聪明,叫你的男人和手下躲过一劫,可是有你陪我一起上黄泉路,我也值了!”

令狐团圆怜悯地凝望着他,看着他的身体飞速崩离、肢解,看到他再也笑不出声,喊不动唇。那些肉块纷纷落地,堆积得多的地面冒出了紫烟,连砖石都被腐蚀的毒素,令狐团圆却丝毫不受影响。

西日迦玢最后睁大了独眼,扑倒在地,只听她叹息着道:“我曾误饮幽欢,世间最毒之迷毒,痊愈之后,我再不惧任何毒物。”

西日迦玢闻言,死不瞑目。他自残伤敌,敌无恙,他却身亡,他的毒、他的命,原来只是个笑话。

纳兰颐一醒来就生闷气,无论他的亲信还是令狐团圆来劝慰,他都充耳不闻。他生了半天的气后,房间内就只剩下闭目养神的潘微之了,纳兰颐憋了半天后,到底忍不住对潘微之诉起苦来,“我算什么呢?一个傀儡?还是无能的傀儡!”

潘微之轻叹一声,不搭腔,听纳兰颐将苦水一一倒出。自从纳兰颐掌管西秦以来,不仅内忧外患,还总被人看做是令狐团圆的男人。内忧倒也罢了,七月和氏族力量能妥善解决,外患毕竟远在盛京,顾不上西秦的地方势力。纳兰颐其实最受不了的是那些流言蜚语,西秦四处谣传,他以色相诱惑令狐团圆。

纳兰颐说到痛苦之处,不禁抱起头来,“微之,我受不了了,我想逃离目前这一切。”

潘微之睁开眼睛,低声问:“你离开这儿,又想去哪儿呢?”

纳兰颐道:“只要没有她的地方都行。”

潘微之长叹一声,“你真的能离开吗?”

纳兰颐沉默下来,他尽管垂头丧气,容貌却更添一分忧郁之美。过了好一会儿,他幽幽地道:“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她,我想忘了所有、所有的一切。”

“你忘得了吗?”

“想忘是一回事,做不到又是另一回事。”然后纳兰颐就没有再言语,因为他都已经说明白了。

潘微之沉思了很久,才低沉地道:“一生很短暂,能邂逅是一种缘分,怕被伤害的人,永远抓不到幸福。回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鼓起勇气往前,或许机缘就在下一刻。”

纳兰颐吃惊地望着他,潘微之苦笑了一下,告辞离去。

潘微之很清楚,他的话有毛病,然而他不清楚的是,他刚出门就看见了令狐团圆。于是,纳兰颐在房间里呆若木鸡,而房间外还有两只木鸡。

破晓的晨光带着醺醉的清凉,楼台轩榭薄雾萦绕,时光就在景元宫的如梦似幻中流走。对于努力辛勤的人而言,韶光似箭,而对于耽溺情感难以自拔的人来讲,就是度日如年,令狐团圆无疑是前者。

西秦已牢固地掌握在她的手中,七月也淡忘了曾经有一位将军令他们肃然起敬。西秦的民生和军事日趋稳固,七月的武圣越来越多,只是众高手越来越吃不准他们的大人剑技到了何种境界。

自从七里湖一战,青冥葬身湖底,令狐团圆竟再也没有持剑,更不提去打捞那把绝世宝剑。她每日必练的都是基本功,轻功和一套古怪的拳法。轻功也就罢了,可那套拳法却着实古怪,六月和令狐立秋都跟着她学打了几招,却怎么打都不自在。她的拳法虽然并非花拳绣腿,却也不属于精妙,似乎仅起到了强身健体的作用,对于武圣级的高手来说,强身健体的拳法就好比饱学诗书的鸿儒重回幼学琼林。可令狐团圆练的拳,岂会没有独到之处?坚持跟她打拳的人,若干年后都体会到了其中好处,暂且不提。

灏帝二年初,令狐团圆完全掌控了西秦,逼迫盛京朝廷封侯纳兰颐。而实际上,天下人皆知,西秦真正的主人是她令狐团圆,无论西日玄灏封不封纳兰颐,也只是个形式上的承认。

远在盛京皇宫的西日玄灏面无表情地看完文书,随手搁置,他沉静的样子令苏信心惊。令狐团圆威逼朝廷封纳兰颐为侯,已经不是头一遭了,之前西日玄灏都勃然大怒,而这一次他却太平静了。

西日玄灏呷了一口茶,轻放碗盖,似乎浑不在意此次令狐团圆的威逼之举。苏信在一旁越来越胆战心惊,果然一如他所料,西日玄灏沉吟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开口了,“人,不能无耻到如此地步!朕容忍她在西秦胡作非为,不过是念了当年的情分。苏信,你拟旨吧,朕要册封令狐海岚为后。”

苏信应声,只觉心坠冰窖——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要的,朕偏不给。”西日玄灏微笑道,“她不想见的,朕就要让她看个仔细。册立帝后一事,朕要隆重大办。”

苏信无语,用有名无实对有实无名,这就是灏帝的回答。

西日玄灏离开了昌华宫,却没有回昌华别院。他独自伫立在阆风湖前,斯人已去,空留湖水碧澈。光阴荏苒,是谁小鸟依人、耳鬓厮磨?是谁素手仗剑、剑剑惊魂?又是谁断肠薄情、一袭青裳远走高飞?清风过处,泛起碧波荡漾,记忆尘封不住,如流水般流淌。

西日玄灏往日的神情浮上未改的俊颜,恨恨的、冰冷的。他再次踢毁了栏杆,断栏一一滚落湖中,扑通作响,仿佛他的心跳得狂乱。

万福远远地观望着,年轻灏帝的修为又精进了,踢个栏杆都踢出了节奏,显然他对气力的控制、呼吸的调整达到了卓越的水准。

西日玄灏将栏杆摧毁殆尽后,又恢复了茕茕孑立。历来帝皇都是孤家寡人,他也不会例外,江山永远比美人更重要,男人的天下没有女人的插足之地。叶凤瑶比不上大杲稳固的基业,所以西日雍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浑球则是一个浑球、一个光彩照人的浑球,天下四公子中三个都是她的男人了,仅这一条就足够她青史留名!潘微之傻、令狐无缺痴、纳兰颐呆,只差一个宋歌老老实实地蹲在盛京,没有上她的贼船。

西日玄灏冷笑连连,恐怕西秦的女王陛下还不清楚,他握有一张她的底牌,随时可置她于死地!

“万福!”他笑罢,突然召唤万福,后者只能尴尬地现身,“囚禁令狐约、潘岳。”

万福心里咯噔一下,躬身受命。

万福转身才走,他又喊住了他,“传应三德、花野入京。”

万福的心里顿时如波涛翻涌,应三德有勇欠谋、花野稳重少冲劲,但是再加上一个苏信,就聚齐了三军大将,灏帝这是准备开战了。

见万福呆滞,西日玄灏挑眉道:“朕不喜欢被动,你若喜欢,你就杵在这里吧。”

万福回过神来,默默地退走。西秦一战——与令狐团圆一战,看来无可避免。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将要残酷地对决沙场,可他们分明可以共存的,奈何又奈何?

战争的阴影很快笼罩了整个大杲,特别是西秦与中原的交界地带,朝廷已公然驻军。西秦方面虽然没有公开集结军队,但防范非常严密,一批又一批苏信派出的明哨暗细,都被活捉,宰的宰、关的关、送回的送回,竟无一漏网之鱼,这令苏信不得不感叹七月确实是天底下最强悍的组织。感叹之外,苏信还十分忧虑,他的对手是令狐团圆,而他早在杲北就已确定,他斗不过她。不知灏帝凭什么信心十足,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苏信若知晓此刻的令狐团圆是如何揣摩他的,必然会吓出一身冷汗。令狐团圆高坐在藏剑阁危墙上,以平淡无奇的口吻道:“苏信此人,精细过人,才智、谋略无不高人一等,这是他的长处,也正是他的短处,他往往会想多了。”墙下的吴问不解,令狐团圆又道,“西秦比不上整个大杲的军力,怕的应该是我们,可我们仰仗七月的众多高手,坚壁清野,反倒叫他们怕了。这就是立场互换了,该担忧的我们,叫不该担忧的他们担忧去了,他们越担忧,对我们就越有利。”

“接下来该如何做?”吴问又问。

“天天打猎啊!”令狐团圆瞟了一眼远处的六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闲着的时候射杀几头野兽,犒劳下五脏庙。”

六月闻弦知意,悄身而走。

“除了打猎,还要营生的。”令狐团圆又瞅了一眼令狐立秋,“紧张的气氛,通常都是从百姓的衣食住行开始的,物资奇缺、物价飞涨,太败坏根基了,但是少一两样重要物资,区域性物价不稳定也是种标志。”

令狐立秋点头,无声离去。

吴问心底惊诧,令狐团圆谈笑之间,计出万全、谋无遗策。更叫他敬畏的是,其中几个谋略布局早在她入秦之际就开始做了,比如控制民生。

当令狐团圆纵身跃下,来到他面前时,吴问已无问,令狐团圆却有问,“吴先生,我请教你一个问题。”

“不敢,大人请问。”吴问鞠了一礼。

令狐团圆凝视了他一会儿,才轻声地道:“我很难过,但我不能对任何人流泪,就算流泪,也会被误以为是虚伪的眼泪。”

吴问不禁动容。她不是问他问题,而是她没有人倾诉,此刻七月和两大家族的人都离开了,藏剑阁只剩下他们两人,而他和她的关系不远不近,恰好适合吐露心声。

“我难过,不是为了别的,是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明日。我并不畏惧死亡,可我若战死,恐怕跟着要死无数人。我知道玄浩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我有关的人,并且他已经在做了。”

吴问陷入沉思中,听她的言辞,似乎局势另藏危机,而他竟然不知,难道灏帝要诛杀令狐约——他自己的岳丈吗?

“吴先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只是没有仔细想,现在你仔细想一下,雍帝之死其实很蹊跷,他死早了,以他的修为再不济也能撑个三五年,可他说死就死了。”

吴问真正惊骇了,“大人的意思是?”

令狐团圆叹息,“即便不是他亲手杀的,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若真是他干的,我们不就有了名头?”

令狐团圆摇了摇头,“无缺失踪得太久了,必然在他的手里,我一直按着不说,就是怕扰乱军心。”

吴问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时得了盛京皇宫内的密报,说无缺重伤逃逸,他与众人都以为无缺养伤去了,原来竟是落入了西日玄灏的魔掌。吴问下意识地环顾藏剑阁,令狐团圆一直居住此地,他曾听了一耳朵,是与无缺有关,究竟是何原因,他现在突然明白了。

为何潘微之两鬓斑白?为何西日玄灏恨她入骨?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和他一起成长,共同经历命运无情的洗礼,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比起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更深的是重叠的生命、自身生命旅程的重叠。

西日玄灏若以无缺相要挟,令狐团圆只有葬送掉无缺的性命,或者束手就擒与无缺一起死。而无论她选择哪一种,都是悲剧:无缺若死了,她的生命就是残缺的;她若与无缺一起死,不仅更悲惨,还会危及到潘微之。

吴问深深地叹气,而百里之外的苏信也在叹气。

按部就班地瓦解西秦势力,几乎不可能。令狐无忧在西秦经营多年,纳兰一脉更是历经三朝不倒的西秦贵族,从这个角度来看,他面对的敌人,其实是大杲四大世家的三家,即大杲最高端的权贵阶层。如果他们的首领换一个人,他或许还有赢的可能,可偏偏是令狐团圆。不寻常的令狐团圆,寻常手段如何能对付得了?什么示弱、迂回、离间,在令狐团圆面前,都是玩剩下的伎俩。难道不是吗?一个从稚子时期就善于伪装、隐藏自己本性的女子;一个在年少时代就游刃有余地穿梭于盛京皇宫的贵族子弟;一个年轻到令人发指的剑客,却成功地掌控了天底下最神秘的七月,收服了一干桀骜不羁的武圣。他拿什么与她斗?

苏信的叹息与日俱增,令狐团圆太厉害了,与西秦接壤的三城,全城开始恐慌,粮食奇缺、粮价贵得离谱。城里还四散流言,说朝廷的军队怕是打不过西秦,想打持久战,所以把附近的粮食都收购光了。除此之外,花野的部属出现了伤亡,而且都是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比如湖边饮水,掉湖里死了;野外小解,裤子掉了,命就掉了;站岗打个呵欠,就永远地沉睡了。苏信不得不叹,七月的刺杀手段当世一流,令狐团圆城府之深、布局之早,他唯有拜服。苏信忧心忡忡、束手无策,只能静观事态发展,等待西日玄灏的旨意。

令狐团圆也一样担忧,只是她远比苏信、吴问都豁达。与其说环境造就人、成长经历塑造了性格,倒不如说天性奠基了性情的底色。令狐团圆不畏生死,更不惧残酷的命运,善于伪装的她,深谙坦诚地面对自己才叫完整的人。她也只是个凡人,会哭会笑、会痛会疯,有时候她不表现或者伪装,只因为不想叫人担忧她。令狐团圆最担忧的,竟不是迫在眉睫的战争,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个所有人都不会去想的问题。

潘微之在思索,双眼对着那张黄梨木琴。一盏青灯投影于琴和人,温柔地持续地释放着光亮和热度。

“在想什么?”令狐团圆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突然发问。

潘微之收回思绪,轻声道:“想家。”

令狐团圆无语地从背后抱住他,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贴上了他的掌心,仿佛漫不经心地又问了句:“这个伤我以前一直没有问你,就是在等你自己告诉我。”

潘微之随即僵直了上身。

“怀梦其实很有能耐。”令狐团圆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只是指点迷津的人,往往不能破解自身迷茫。”

潘微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热,缓了下身子,淡淡地反问:“你得了支无字签,我有问过你什么吗?”

令狐团圆微笑道:“因为他给的签有问题,有问题我就当场解决了。什么叫‘无解’?那是他期望的解,不是我的解,既是我的签,我当然可以随意处置、随意解。这道理很简单啊,比如给我起名团圆,团圆意味着美好的期望,而真正能不能团圆,却得看我自己的。当年若给我起名臭蛋,我就真的臭了吗?”

潘微之沉默着,任由她在他的掌心抚来摩去。令狐团圆极有耐心,不停地抚摸着,试图一点点打开他的心防、软了他的柔肠,然而潘微之仿佛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令狐团圆只得在心底轻叹,大约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加坚定不移。最后,她捧起他的手,吻上了他掌心的那个疤痕,却想不到她放开他的时候,他开口了。很清澈的声音,很平静的语调,似乎很冷静,却说出了迄今为止最震撼令狐团圆内心的话。

“我的签,就是我的命。起初我不相信,更不愿接受,因为它实在太荒谬了,甚至对我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光阴的流逝,和我对你的越来越了解,我终于大彻大悟。习惯于原地守望的我、微如尘埃的我,守到最后就是这样的命。我的签也是无字的,它却有一个图——凤凰。”

令狐团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合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凤凰,从属于龙,通常用于后宫嫔妃,另外它还象征着真挚的爱情。当一个男人从容地面对这样的一支签,她第一次怕了,成年后第一次畏惧了死亡。她怕死了,她若死了,同时毁灭的还有他的全部,她若死了,如何对得起他的痴情深爱?

令狐团圆落下了幸福的泪水,他不但令她感受到了爱,他更令她感受到了幸福,更微妙的是,他的话还变相地解答了一直困惑她的问题——传统不能打破,但可以突破,世俗难以抗拒,但可以和解。这几乎是潘微之用生命换来的答案,有夫如斯,妇复何求?宽容到了包容,隐忍到了坚忍,抛开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换来了真正的尊贵和贤德。

“我想要一个家。”潘微之轻轻地道,“一个真正的家,一些熟悉的家人。”

令狐团圆热泪滚滚,她也许真的不是个好女人,可那又如何呢?能爱的时候,她勇敢地爱了,能守的时候,她坚强地守了。若不能爱、不能守,作为坏女人、一个有力量的坏女人,她还可以努力争取、努力抗争,直到最后的最后。

潘微之拭去她的眼泪,沉声道:“其实这不是我的心里话,但我既然从最初就装作一副宽厚的模样,那么只好装到底,即使只是假装的,我也必须一直坚持下去。”

令狐团圆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这是她欠他的,哪怕她流再多的眼泪,也抵不过他长期承受的痛苦。他总是在默默付出,他总是独自忧伤,甚至连他打动了她,都用上了这世间最惨烈决绝的方式。

红烛如泪,点点滴滴打在心坎,龙凤呈祥、凤冠霞帔,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令狐海岚孤独地坐在月照宫里,迎来了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刻。灏帝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册封典礼,却吝于给她一个温暖的春夜,或许,月照宫历来都是帝后的冷宫。

令狐海岚没有流泪,不流泪比流泪更悲惨,纵然她母仪天下、光宗耀祖,可她的夫婿连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欠缺。令狐海岚没有痛苦,因为麻木了,更因为她深深地知道,灏帝比她更痛苦。她也想给他全部的温情,她也想温暖他冰硬的心,可她一点机会都没有,她甚至还不如那几位贵人,至少她们能偶尔热乎一下他的身体。

令狐海岚醉了,一个人吃火烧云这样的烈酒,岂能不醉?醉了就飘然,飘然就快乐了,可以幻想醉在他的怀中。令狐海岚的酒量很浅,酒品却一如人品,吃醉了也就是醉卧床榻,安安静静地。幻想无休止地变幻着,她的眼前好像来了一位贵妇人,优雅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想要一个男人的爱并不难。”贵妇人字正腔圆,话语叫人无比舒服,“只要你把自己献祭于他,牺牲掉你的全部,你就会永远驻在他的心里。”

“哦……”令狐海岚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真可怜,大杲的帝后。”声音中又充满了怜惜,可惜令狐海岚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惜令狐后了。令狐后,你要灏帝的爱,就必须果决勇烈。你也不用学令狐团圆,你只要在关键时刻为灏帝做一件事。”

“什么……事?”

潘姑子狞笑着,语调却依然温柔,“你揭开床板,通往地宫的密道就在你的身下。你到地宫里,会看到一座很大的玉石雕像,你要做的,就是把那玉石雕像毁了。很简单,只要把手伸进雕像背后腰带的带结里,玉石雕像就会毁了,灏帝就不会再冷漠,他会成为他父亲一样的帝皇,而你就会驻进他的心里,成为真正的令狐后了。”

“嗯。”

“一会儿你就睡着了,我说的话你会全忘了。但只要西秦开战,你就会记起刚才我说的一切来。”

令狐海岚打了个呵欠后,就睡着了。

潘姑子志得意满而走,她一路垂首,心中窃笑不已。回到清华汤、潘亦心养老的地方,她又恢复了平素的神情。

彼时,月疏枝头,潘亦心还未入眠,她满面愁容,伫立在清华汤冒着水泡的池边,“你去哪儿了?”

“我去散步了。”潘姑子行礼后,恭敬地答道。

“你越来越偭规越矩了,这儿可不是陈留。”潘亦心望着一池温泉,冷淡地道。

“奴婢知罪。”潘姑子垂首,眼神中却满是不屑。

“我困了,你扶我回去歇着吧。”潘亦心伸出一只手,柔弱无骨。

潘姑子上前搀扶她,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手,如何能接下帝皇之爱?西日皇族强悍的血脉,只认可强悍的女人。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叫潘姑子措手不及,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刚碰到潘亦心柔弱的手,就被潘亦心一把推入池中。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警告你,宫里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潘亦心丢了一句冰冷的话,拂袖而去。

潘姑子站在温热的泉水里开始反省,永远不要小觑女人,哪怕是再柔弱的女人,都有无比坚韧的一颗心,而那颗心只为爱存在。

第四十三章依稀往事绕几重

月照宫里的令狐海岚酒醉地沉睡着,一点不知潘姑子离去后,她的床榻旁又多出一人。

楚长卿依旧戴着斗笠,一身黑衣却甚显褴褛。他凝望了一会儿可怜的新后,身影忽然一闪,便原地消失了,而昏睡的令狐海岚则翻了个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长卿潜入了皇宫地宫。距离上一次进入地宫已时隔二十三年,那时候的他风华正茂,西日雍更加出类拔萃,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陛下,瞻仰了大杲王朝最神秘的奇迹——富丽堂皇的盛京皇宫之下,存在着更璀璨的建筑。地宫的历史,远比西日皇朝的历史久远,它始建之期,西日一族还是杲北冰原上的孤狼,它落成之时,西日一族的战马仅仅驰骋在广袤的杲北草原。

走过长长的通道,过了拱门,楚长卿来到一间宽敞的地下殿堂。青石砌壁,暗红地砖,殿中央是一座玉石雕像。当年的西日雍没有介绍雕像的来历,他走到了雕像后的青石墙前,那里有一扇铁门,铁门上镂刻着奇异的纹路。西日雍贴掌于那些奇异的纹路上,旋掌并敲击,打开了奇门八卦的铁门锁。铁门后有一个密格,格里置放着西日雍以为最珍贵的宝藏,比如七月的那枚玉令。

伫立雕像前的楚长卿长吁出一口气,秘密往往就在最寻常的地方搁置,而西日雍和他自己都不具备慧眼。看雕像的服饰样貌,即使不是陈朝的开国皇帝,也必是一位定国大将。雕像的容貌端庄、神情凛然,却又不带任何威压感,很容易叫人忽略它,只把它当做一个标志、一处景观。

楚长卿绕到了雕像背后,带结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迟疑了。其实最先发现潘姑子古怪的人,并非西日玄灏,而是他楚长卿。原因很简单,潘姑子曾经是他的女人,男人对自己占有过的女人永远都不会遗忘,哪怕时隔经年。何况潘姑子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最搞不懂的女人,一个他一度认为已经死了的女人——花千媚!

花千媚是令狐团圆的生母、叶凤瑶的世交好友、名载大杲史册的昌帝朝第一谋士花重之后。这样的一个女人本身就很神秘,而她与他的一段情缘,楚长卿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后来相信是缘分,直到在皇宫再度看见她,他才恍然大悟——他被她利用了。她不过在适当的年龄找到一个适当的男人借种生子,而他只是她的生子工具。遥忆当年种种,他不难猜测她的心思,既然叶凤瑶获得了西日雍的垂青,那么放眼天下,她能寻到的优秀生子工具,就只剩下他了。

楚长卿想通后,怨恨之余,对花千媚更生钦佩。他们的结合,孕育了一个了不起的孩子,这是花千媚的眼力,而眼力也代表了一个人的实力。此后,楚长卿千里迢迢奔赴南越,调查了花千媚过去二十年间的事情,调查的结果更令他惊叹。花千媚屈尊就卑,隐姓埋名于潘氏为婢,甚至还待在香江西门玎的身旁。没有一个母亲比她更冷酷,她与令狐团圆只隔一条香江,却从未探视过她一次。没有一个母亲比她更绝,当令狐团圆与西门玎一决生死时,她却躲到茅房去了。楚长卿不明白,是什么能令一个母亲置亲生骨肉于不顾?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抛弃自尊甘愿为奴?直到他跟踪花千媚来到月照宫,目睹了花千媚对令狐海岚的催眠诱导,这才知晓了真相。

她与西日迦玢在本质上属于同一类人——她要摧毁大杲皇朝,她憎恶西日皇族。她的先祖花重虽为昌帝朝第一谋士,却不是为了大杲的千秋万代,与其说花重为了世交叶叠的性命,倒不如说以他的眼力早已预见到了天下一统的趋势。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帮助西日昌更快地完成统一,扩大了大杲的版图,减少了更多更持久的战争之祸。

可是花千媚远不如花重,她总归是个女人,是个从花氏一族凋零过程里成长的女人。花叶两族的败落,是西日皇族一手造成的,而花叶两族传承的杰出血统却从未改变。身为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她如何不痛恨她命运的残酷?女人的心胸,大多没有男人宽广,女人的气度,往往都是因爱生恨、由情变狂,西日雍既然没有选择更神秘的她,她唯有一条路可走——自己干!于是,她干了楚长卿,生下一颗仇恨的种子,可惜的是,种子发芽后并没有按照她期望的方向成长,她还是要靠自己。

楚长卿看着玉石雕像的带结,不知叹了多少声。为人父母,他与她一样没有尽到半点责任,可以说令狐团圆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完全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他不过送了她七月,而花千媚只孕育了她的生命。

他虽不高尚更不伟大,但还不至于看不清楚状况,他的女儿和灏帝之间的恩怨情仇,已影响到整个大杲的安危。可笑的是,这一场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起因仅仅由于令狐团圆的仰慕者太多了。如果她只钟情于一人,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会因为只爱一人而幸福终生。她选择西日玄灏,那么如今的令狐后就是她;她跟潘微之远走高飞,再不问世俗,那么她就是绝世女侠;她若从一开始就只守护无缺,金石不渝,则是段流传千古的传奇;至于昳丽那家伙,不过是多余的添头,她与他的绯闻只有灏帝才会相信。

楚长卿到底伸出了手。

“你在做什么?”一个同样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突然现身。

楚长卿的手停滞在半空,身子纹丝不动。

西日玄灏与他隔着雕像,冷冷地问:“你想死?”

楚长卿自嘲地道:“这你也看出来了?”

“手伸进去就是死。”

“看来陛下也洞悉了那个女人居心不轨。还有,一阵不见,陛下的修为精进的速度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西日玄灏冷漠地道:“你既俯首称臣,朕就明白地告诉你。朕今日的修为全是朕自己修来的,与那浑球完全不同,她自出生起,就有一代宗师教导,朕又有谁指点呢?”

随着西日玄灏的戾语,地宫内开始充斥雄厚的内劲,楚长卿苦笑道:“看来我们都看走了眼,陛下才是最具武学天赋的。”

西日玄灏继续咄咄逼人,“楚长卿,你枉为大杲的将军,你明知你这手一伸进去,你死、皇宫毁,更有无数人陪葬,你居然还敢伸。这就算是你为浑球尽的最后的为父之心吗?这就是大杲戴金佩紫的镇国将军吗?”

“我已洗尽铅华,不复往日盛名。”

“穿一身破烂衣裳就叫洗尽铅华了?”西日玄灏嗤之以鼻。

楚长卿倍感压迫。西日玄灏正应了那句古话: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西日玄灏的修为远不止武圣境界,几乎已经达到了他和万福的武学境界,这太叫他惊骇了。

“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你从云端步下,越走越低,而朕韬光养晦,守得云开见日出,这就是区别,云泥之别。人生当如此,不可满足于现状,不可停滞前进的步伐,对自身的要求越放越低,你只能得到更低的结果。”

“受教!”楚长卿终于收回了手,就在他收手的同时,早已蓄势待发的西日玄灏双掌击上雕像,沉重的轰鸣声顿时响彻地宫。

皇宫下的震动,寻常人毫无知觉,但是潘姑子不是寻常人,她嗖的一下蹿出池子,急往月照宫奔去。可她没跑多远,就被迎面突然而来的一只铁爪击中胸膛,潘姑子喷出一口鲜血,倒地后竟再也起不来。

万福面无表情地收爪于袖,平静地道:“陛下说,你可以死了。”

潘姑子人生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胸脯。万福无声地转身,她不用问心无愧,他也用不上多余的谨慎,他的手爪穿心而过,她的胸膛里没有心了。

玉石雕像崩裂成碎片,楚长卿惊出一身冷汗。西日玄灏叫他不要伸手,可他自己却一掌击碎了雕像,难道他想要同归于尽吗?可这又不对,他才登上帝位,怎么舍得死呢?这么一迟疑,楚长卿就吃亏了,西日玄灏随着玉石碎片的迸裂,一拳打中了他的左胸。楚长卿被击飞,沉重地撞到了青石墙的铁门上,铁门立时凹陷,但他还没来得及顾上铁门后的密格,得势不饶人的西日玄灏便如影随形,仍在攻击他。帝皇冷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讥讽,仿佛在说,你不是大杲第一将军吗?怎么连朕的一击都承受不住?

楚长卿与西日玄灏对击了数十招,越打越心寒。后生可畏,不仅功力远胜于他当年,更有一股一往直前、所向披靡的霸气充斥全身,若非西日玄灏对战经验尚且欠缺,只怕早结果了自己。尽管如此,楚长卿还是尽落下风,他只得不断地躲闪、逃避。

两人从青石墙一路打到当日无缺与应淑妃决战之地,西日玄灏忽然罢了手,楚长卿喘着粗气,靠到了墙上,拿眼瞪着他。西日玄灏的面容静美、神态平和,丝毫寻不出一丝打斗时的凶神恶煞模样,但他说的话却叫楚长卿吐血。

“朕突然想到,朕睡过你的女儿,那你也算是朕的岳丈,女婿追着岳丈一路穷追猛打,似乎有些不好。”西日玄灏等他吐完了血,又道,“你生性风流多情,浑球不愧是你的女儿。可惜你们父女终究不是朕与父皇的对手,你不及朕的父皇,浑球不如朕。”

楚长卿面无人色,却是问道:“那玉石雕像是怎么回事?”

西日玄灏微微一笑,轻悠悠地道:“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的危险,朕岂能不发现呢?陈朝确实是个有趣的朝代,修建地宫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敌人攻占皇宫,摧毁雕像就能玉石俱焚,到时候,阆风湖水暴涨,一个时辰就能淹没整座盛京。”

“你把机关破除了?”

西日玄灏却感叹一声,“不是朕。”

楚长卿勉强挺直了身子,“是谁?”

“你说呢?”西日玄灏嘲笑道,“朕登基后不久,仔细研究了地宫,雕像的带结引起了朕的兴趣。哪位工匠会如此无聊,精雕细刻一个带结,而且还是在背后的?结果朕探手入内,摸到了一块牛皮,你兴许猜得到牛皮是谁放进去的,但绝对猜不到牛皮上写了什么。”楚长卿不问了,听他感叹道,“牛皮上写:牛皮不是吹的,想要水淹皇宫,等下辈子吧。”楚长卿笑不出来,西日玄灏说完却笑了,“雕像的秘密只有极少数的南越贵族才知道,潘姑子必然身世不凡,不过朕没兴趣知道一个死人的出身。”

楚长卿感到了微微的心酸——花千媚死了。

西日玄灏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问道:“你会为她难过?”

楚长卿压抑地道:“你不仅追着你的岳丈一路狂打,还把你的岳母宰了!”

西日玄灏瞬间冷了面孔,楚长卿却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心里的悬石放下了,两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中。

“你走吧,朕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若你再出现在朕的眼前,就是你的死期!”

楚长卿叹道:“我还走得了吗?”

万福的身影远远地出现,越来越近。

西日玄灏凝视着他道:“朕与她的一战无可避免。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你又是大杲朝廷的忠臣,不是朕要为难你,而是你自己为难你自己。亲情和忠义,你其实已经抉择过了,因为你想摸那个带结。此刻你还有一次机会……”

“不必多言了,陛下。”楚长卿打断了他的话,在一前一后的虎视眈眈下,楚长卿果决地下跪,“请恕臣愚钝,臣确实不如陛下,陛下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心意……”

西日玄灏勃然大怒,却来不及发作。在他的怒视中,楚长卿自废修为,浑身骨骼剧烈爆响,浑厚的气力四处疾射。万福垂目,不忍目睹。西日玄灏嘴角抽搐,想不到楚长卿竟如此决绝。

地宫飘浮起尘埃,尘埃落定后,楚长卿瘫痪在地上,微笑道:“也请陛下不要为难自己。”

西日玄灏阴狠地看着他,楚长卿毫不畏惧,甚至体会到了灏帝隐藏于心的真性情,原来这个男人越是狠毒,就越是心软。

地宫不久就恢复了平静,万福背着昔日的宿敌,跟随西日玄灏离开了。

三人走后,桃夭才敢露出头来张望,她身侧卧着的应太妃,也就是应淑妃嘲笑道:“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下手?”

桃夭答:“我不行,那种最巅峰的对决,我出场就当炮灰了。”

“还有我呢!”

桃夭冷笑道:“想我放了你?门也没有!”

应淑妃尖利地道:“他弑父夺位,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吗?”

桃夭冷静地答:“机会不好,我要等好机会。”

“再等下去,你就更没机会了!西日玄灏如今的修为已达到了万福的境界,再过几年,一百个你也杀不了他!”

桃夭踢了她一脚,“闭嘴!”

应淑妃却不罢休,“被你这个小贱人关押了这么久,我受够了!你自己没能耐报仇,又不肯放我动手,今晚那么好的时机都错过了,雍帝若地下有灵,肯定会诅咒你!”桃夭被她激怒,开始拳打脚踢她,她被打得翻滚,嘴上却始终骂个不停,“你不是忠诚于雍帝吗?哪怕明知被他屠宰了全家,哪怕他根本当你是个玩物!原来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雍帝……”

应淑妃被打得鼻青脸肿,桃夭打累了后,就气喘吁吁地坐下了,骂了句,“你这老东西真是可恶!”

应淑妃哼了一声,却闭嘴了。等到桃夭平下气来,察觉不对劲已然太迟。应淑妃一个鱼跃弹身而起,一脚踩在了桃夭的腹上,桃夭惨叫连连,随后又被她连踩数下,死状极惨。可怜她死前想的却是,当日为何不死在西日雍手中?曾经的一代妖娆,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便宜你这贱人了!”应淑妃冲桃夭的尸体吐了口唾沫。她忍辱到今时,就是一直在等待时机。以她武圣巅峰的修为,要化解桃夭的迷毒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她需要一个契机,让桃夭打她,她便可借机滚动身体,让桃夭的拳脚落在相应的穴位上。今晚这个良机终于被她等到了,桃夭错失了一箭双雕——杀掉西日玄灏和楚长卿的机会,她却得到了翻身的机会。

将桃夭的尸体挫骨扬灰后,应淑妃漫步于地宫中,发出了一连串的狂笑。幽暗的光线下,一连串浑浊的泪珠儿坠落,旁人只见她狠、只道她悍,可又有谁知,她内心溃烂到无法愈合的伤?

王氏被遣送到花野身边,两人重逢,恍如隔世,四目相望,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到底是花野先展开了双臂,将王氏拥入怀中。王氏先是默默流泪,而后轻声啜泣,最后放声大哭开来,花野抚摩着她的后背,柔声好语安慰。

王氏哭到累了,忽然抬起泪眼,说了句:“我已经老了。”

花野捧着她的脸道:“不老,你若老了,那我肯定也老了。我还不老,所以你也不老。”

王氏看着他又流泪了。

此时,应三德撞门而入,见此情景直言道:“花参军,你还有心思在这儿郎情妾意啊?西秦已经开始集结兵马,从山头望过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花野松开了王氏,道声:“等我回来。”

花野跟着应三德走了,王氏的眼泪也流干了。她明白西日玄灏放她回到他的身边,就是给她一个机会,成全这一段不伦之情。她更明白花野的心,好男儿志在护国佑民,她能在他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这就足够了。

暂且不提王氏的心思,花野与应三德到了主帅苏信房中,后者正在焚信。应三德眼尖,一眼看到了落款名——令狐团圆!他当即冲上前去,夺过了残信。花野看得目瞪口呆,行事如此莽撞,也只有应三德干得出来。

应三德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拿眼使劲瞪着苏信,苏信不睬他,他就将残信递给花野,“你给我看看,那女人都写了些啥?”

花野仔细一瞅,却是一首词,中间已被烧毁,能辨认的就头一句和最后半阙,“衰草沉沙,枯花乱径,疏桐摇碎弯钩……谁共筹谋?廿载风尘里,几度沉浮!问遍江河湖海,天与地,哪有扁舟?千劫后,繁华落尽,白骨荒丘!”

难怪应三德看不懂,花野也看不懂,只得苦笑着将信交还给苏信。

苏信继续焚烧,直至烧烫了指头,“这既不是情书,更非叙旧,这是一封邀战信。”苏信忍着指痛,竭力平静地道。

应三德睁圆了眼睛,花野却若有所思。能把邀战信写到这份上,当年那个少女确实极不简单。

“真要和她开战吗?”应三德问。

苏信摸了摸指头道:“是陛下要与她战,而她选择主动邀战!”

应三德一脸吃惊,花野问道:“请教苏大人,陛下特意指派我等三人,是何用意呢?”

苏信赞赏地看着他,答道:“这个问题我也是今日看了信才想通的,我们三人分明都是令狐团圆的旧识,或多或少都与她有着情谊。陛下选择让我们领军出战,其中缘故,正是断情绝交之意。”

花野点头,他与令狐团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算是旧情。应三德垂头,他虽对令狐团圆有看法,但却念旧。

苏信又哀叹一声,“陛下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示弱,用我们仨来示弱,而不是用什么战术。我们仨啊,明摆着不是令狐团圆的对手。”

三人同时感到了胸闷、异常憋屈,三个大男人加起来不够一个小女子玩的。这段时期,他们处处被动、处处挨打,除了困守三城,竟别无他法。西秦犹如一只牢不可破的铁桶,不仅物产丰饶能自给自足,民心所向也操控在三大家族手里——令狐团圆很早就布局,并且成功地灌输了一个理念给民众,即,战争不会影响民生。而三大家族的财力、物力、人力雄厚,在利益驱动下为之效命的军士何其多?最绝的是,苏信还判断出,令狐团圆一直在让着他。

令狐团圆到今时才集结军队,显然前期是打算让他攻她,然而他吃不准她的虚实,加之时常被七月骚扰,就错过了最佳进攻的机会。

就在苏信心生畏惧的时候,属下来报,“禀大人,西秦进攻了!”

三人俱骇,才集结起军队,她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这个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令狐团圆摸了摸额头,头有些疼。纳兰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已有半个时辰了,说的无非是纸上谈兵的话,什么军队才集结还未稳定军心,进攻太仓促累及三城民众等等,而她之所以容他唠叨,就是在安稳他的心。

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吴问却听不下去了,“大战在即,公子不用瞻前顾后,打便打了!”

纳兰颐斜他一记白眼,可惜了风情万种,无人欣赏。

“少安毋躁。我自有打算。”令狐团圆一开口,纳兰颐就忧郁了。令狐团圆的内心一下黯然,她该拿这个男人怎么办呢?昨日的碧裳佳人清傲一世,却因她化为了庸常男子。

忧郁的美男子总是令人心软,而纳兰颐的忧郁男女通杀,吴问马上转了口风,轻声道:“公子也不用担忧了,大人既然听了你的话,过会儿就看大人的吧。”

纳兰颐闭紧了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并不愚蠢。

前锋军士已开始出击。令狐团圆所率部队,攻打的是三城中的威远;令狐立秋与潘迟等人率部进攻威远左城肥水;四月、六月打的则是威远右城唐蜀。三城同时开战,攻坚破城。双方的军事实力相差不远,苏信占据了地利,西秦军却拥有一流的高手,两两相抵,一时打了个难解难分。

“团圆已经输了。”千里之外,令狐约对潘岳道,“这场不该发生的战争,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何出此言?”潘岳问。

“此乃不义之战!她要什么?掠夺财富吗?觊觎帝位吗?”令狐约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又下了一子,“灏帝又没什么不好,任贤尚能、精明练达,大杲在他的统治下,应该能迎来真正的中兴盛世!”

潘岳却没他那份从容,手中捏着的棋子,迟迟不能落下,“你既说她必败,那你可有解?”

令狐约微笑道:“看她造化,解什么解?”

“哦……”潘岳长长的拖音后,忽然笑道,“你输了!”

令狐约低头一看,哪里输了?

“谁先动手谁就输了,你先攻我,你就输了!”潘岳把棋盘一抹,耍赖了。

令狐约苦笑道:“好吧,你赢了。”

狱卒在铁栏外叹服不已,这一对老儿都落监了,还有闲情逗趣。

等狱卒走远了,潘岳这才叹道:“兼爱,这才是症结所在。”

令狐约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你确实赢了,潘老将军!”

第四十四章祈天借我双羽翼

三城之战持续了两天后就见分晓,苏信只守住了威远、肥水城主投降、唐蜀城主战死,令狐团圆三军成包围之势困住了苏信。苏信被困住后反而一点不担忧了,他把守城之责交给了花野,自己则成天在屋中吟诗作对。应三德快急死了,可每次说苏信,都被苏信赶去城头守城。

城头上,花野劝应三德,“苏大人比你我都聪明,若非他命你我弃肥水、唐蜀,只怕三城俱失,而只要我们守住了威远,西秦就难以东进!你要相信苏大人,他必胸有成竹,才放心把守城一事交托于你我。”

“好吧,就死守!”应三德咬牙切齿地作答,无谋的他只能信苏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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