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霜慕猛地闭上了双眼。
等他再次睁开眸子后,迷茫一扫而空。
他没有心怀邪念。
他的心里,有杀戮,有憎恨,有愤怒,唯独没有邪,没有恶。
“何为君子?不骄不躁,心如……止水。”霜慕默默念了一句。
既然他的心里没有邪念,就说明这石道的压迫,另有原因。
到底是什么?
到底遗漏了什么……
霜慕没有发现,在他沉思的时候,附骨之蛆般的压迫悄然褪去。
吱。
一只白色的老鼠从树上掉了下来,顺着石道灵巧地窜了上去。
霜慕蓦然回神,惊喜地抬起双手:“那股压迫……居然消失了。”
原来如此。
瞬间,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石道的存在,与明心问差不多。
明心问,天上云宫的一处幻境。据说进入它的人,要么安然无恙,要么化为白骨,只因它会映射内心最恐惧的黑暗。
如果无法释怀,便会在纠结中沉沦,烟消云散。
霜慕抚摸着下颌,缓缓向石道深处走去。
这天梯的诡异,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一层考验是幻境。
第二层考验是问心。
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霜慕忘记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抹了抹汗之后,抬头就看到石道消失不见,出现在面前的是面无表情的一男一女。
“万剑诀,星月?”霜慕懵了。
山脚下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着万剑诀和星月死掉。
“仅仅十三岁,就能走到这里,连我都佩服你。”万剑诀木着脸,语气不吝赞赏之意。
“如果你也能在五岁的时候横穿羌国,会比我更优秀。”霜慕笑着说道。
“你不是唐国人?你不是来自梅花镇么?”万剑诀脸色微变。
“我是,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霜慕面容一凛。
“有意思,居然能做到记忆造假,连我们都看不破……”星月拍了拍手,娇笑道。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霜慕虚眯双眼,脖颈后黑色的卍型图案开始发红,扩散开来。
这两人,不能留。
否则他的秘密一旦泄露,计划就……
“以身饲……不可能!你怎么做到保持清醒自我的?”万剑诀感受到了霜慕气息的变化,脸色剧变。
“你连这个都知道?”霜慕警惕性越来越高,杀意也越来越浓。
漆黑的符文,蔓延到了他的半边脸颊,“想知道为什么我能保持意识清醒?你经历过我的人生,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刹那间出现在万剑诀二人背后:“来世记得少说话。”
“惊刹!”
轰隆。
万里无云的晴空,被乌云笼罩,雷光炸裂,一条龙型雷霆自天穹咆哮着落下。
倏忽间,万剑诀和星月被雷光淹没。
“逼我暴露实力,你们也算死得其所了。”霜慕弹了弹指尖的电光,脸上的符文逐渐褪去。
“原来主人所言非虚……”
雷光中,万剑诀似哭似笑的声音幽幽响起。
霜慕转过身,神色惊骇:“怎么可能?”
惊刹可是他最强的杀招。
还没等他回过神,雷光溃散,显露出万剑诀和星月毫发无损的身影。
“你很不错,去罢,去通过最后的考验。若是无法通过,魂飞魄散。记住,只有你不死,才能通过考验。”万剑诀面带笑意。
他缓缓抬手,一指点出。
霜慕的眸子掀起了波澜:他动不了。
空气溅起涟漪,无形的力量自指尖迸发,洞穿了长空,冲向了霜慕。
一瞬间,沉灰的烟雾浓浓席卷,包裹着他的身体,坠入不知何时出现的悬崖。
“他会成功么?”星月忐忑不安。
她被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不知,曾有无数天命之人,坠入悬崖后粉身碎骨。”万剑诀幽幽道。
“但,他不一样,他似乎开始意识到什么才是最强大的力量。”万剑诀说着,话锋一转道。
“这么说,原来主人的推演没错!”星月激动地攥紧粉拳。
“先看他能不能活下去。”万剑诀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
悬崖下。
霜慕的身形极速下坠。
他的灵力被神秘力量封印,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若是任由身躯继续坠落,绝对会粉身碎骨。
这根本就是一个必死之局!
霜慕面露绝望和不甘。
难道他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地狱深渊?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急促,他清楚再过最多十息,自己就会和这个世界彻底道别了。
“也罢,无法反抗,又能怎么样?”霜慕渐渐闭上了双眸,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等等。
突然,他想到悬崖上边的万剑诀二人。
在最强杀招之下安然无恙的万剑诀,想要他的命,何须如此麻烦?
一箭穿心多轻松。
万剑诀说过这是最后的考验,那么肯定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突破口在哪里?”霜慕心思如电转。
三息。
二息。
一息。
砰!
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崖底传出极远。
“他死了。”星月难掩失望。
“唉。”万剑诀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落地时,烂泥般的肉体,蔓延出刺目的血腥,正好到了他的脚前。
“走罢,去等下一个。”万剑诀俯下身子,沾了沾粘稠的鲜血,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我身已亡,我心不愿亡,则我非亡,亦非非亡……”
一道吟哦喟叹骤起。
万剑诀脚步顿住,面容惊骇而狂喜:“他没死!”
“快看你的手指!”星月惊呼着捂住了柔唇。
万剑诀下意识望去,只见血迹如倒流的河流,脱离了他的指尖,向着霜慕的身体飘去。
紧接着,就看到烂泥般的身体,如同时光回溯一样开始重组。
“身与心即我,当身亡,心不亡的时候,我便处于亡与不亡之间。换言之,我……未亡。”
霜慕看着自己干净无暇的手掌,露出了一缕笑容,“万先生,你说过,我不死就算通过考验。如今,我未亡,你怎么说?”
“非亡非非亡,死与生的夹缝,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主人所说,不死便可通过考验……”万剑诀喃喃道,他的脸上,扬起一缕大彻大悟和如释重负。
“多少纪元了,我们终于可以解脱,在非亡非非亡的夹缝,褪去铅华,成为真正的生命……”
万剑诀伸出双臂,一副怀抱天空和大地的姿态,眼角流下了两行眼泪。
“你……你流泪了!”星月捧着万剑诀的脸庞,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你也是。”万剑诀拈起她脸蛋上滚落的泪珠,眼神痴迷:“这就是泪,这就是情,这就是……真正的生命……”
“你们在说什么?”霜慕眉头紧皱,他觉得这二人可能疯了。
是个人就会流泪,至于这么激动么。
“抱歉,我失态了。”万剑诀拿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擦拭眼泪,然后珍重地装起手绢。
“多谢你,能让我们脱离这方小天地的束缚,能让我们顿悟,成为真正的生命。”星月五指一张,掌心多了一根古朴项链。
“我星月一族本乃冥士,不死不灭,不入轮回,如今终是可以解脱了。这项链是我族的信物,倘若哪天你想要不死不灭,它会帮助你。”
她心念一动,古朴项链凌空而去,落到了霜慕的脖颈上。
项链刚一戴上,霜慕就不由白了脸色。
他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死气沉沉,感受到了无数的咆哮和哀嚎。
“衷心地祝福你,永远不要用到它……”星月的声音,唤回了霜慕险些沉沦的心神。
古朴项链收敛了气息,变得平凡。
“你……”霜慕看着星月身体渐渐化作碎芒,语气一变。
“星月冥士,项链的名字。”星月甜甜一笑,整个人消失不见。
“到我了。”万剑诀缓缓掐诀。
周遭的烟雾,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迅速退出了极远。
“我叫万剑诀,亦是此剑的杀招万剑诀。”万剑诀双手向天空一挥,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剑乍现。
霜慕低吼一声,后颈上的符文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似乎它和墨黑长剑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墨黑长剑感受到了符文的敌意,发出了一声轻吟。
符文颤栗着退了回去,似乎是害怕了。
“呼呼呼……”霜慕只手撑地,冷汗直流。
每次符文的失控,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重负担。
万剑诀持剑走近霜慕,微凉的手指抚过他的后颈。
一道封印,出现在卍字的周围。
“这道封印,能够抑制它的失控。以前,它多久会失控?”万剑诀问道。
霜慕稍加犹豫,轻轻道:“每逢月圆。”
“一月一次,真是莫大的意志。”万剑诀动容地感慨道。
“因为我还没到意志崩溃的时候。”霜慕眸中的冷色如化不开寒冰。
“这就是生命最伟大的地方。”万剑诀颌首道。
“我要走了,长剑算是我的礼物。它叫天魔惊神,乃天地之间最邪恶的武器,可斩灭天道。”
万剑诀将墨色长剑插入霜慕面前,身躯化为漫天飞雪,“你若是能控制它,它就能为你所用,后颈的东西,也不会再失控。相反,你会死。那个时候,非亡非非亡可救不了你。”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是杀招所化,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武器至纯,它的善恶,取决于它的主人。”
霜慕猛地拔起墨色长剑!
“取决于它的主人?”
万剑诀飘渺不定的声音,回荡在崖底的每一个角落:“你说得对……对了,这方天地被魏鸾禁锢,她想得到天魔惊神和星月冥士,切记小心她……她曾经吃过……”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多谢你的提醒。”霜慕认真道。
他知道魏鸾不是好人。
空荡荡的崖底,霜慕独自一人,手里紧握墨色长剑,神色漠然。
他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天选之子,又莫名其妙爬上天梯,最后莫名其妙得到了不明觉厉的宝物……
然而,却没人问过他的意愿。
人生大抵如此。
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不过,这样也好。”霜慕抚摸着剑锋,目光变得深邃。
“醒来!霜慕,醒来!”就在这时,一道急切地呼唤响起。
“大长老的声音?”霜慕一怔,随后感到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视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