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照映人心啊!
这些年头光景不佳,气候反复无常,又多有雷雨伴之,可让这些靠天公老爷吃饭的农耕户们吃尽了苦头,今年的收成本就惨淡,若是再让风雨嚯嚯些,今个儿冬天就怕是要过不舒坦了。
正是风和日丽,云淡风轻的好日头,村内的老少爷们们自然是闲不下来的,第一缕光落下来后,天地初明时,就早早的卷裤脚挽衣袖去地里忙着收割之事。
连村里的妇孺们也手忙脚乱的奔向了战场,先是要给下地的爷们们备上干粮,后又张络着结伴去了村前那条小河浣洗衣物,收拾完一些拖欠许久的闲杂事后,就领着一些能出上力的少年郎在田埂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场雨浇下的宁静,很快就被秋收大事给起的日火朝天。
雨后的谷中村庄尽管是被天公老爷持上画笔浓重的描上了一大笔,披换了云裳彩衣,打扮的朦胧诗意,内里云雾缭绕,白尘四起,不似凡境……如何?
终究不过是世外桃源的皮囊物,待烟消云散后,“仙气”辞世,复来复去的还是只有贯穿一生的柴米油盐啊……
文士遥望,双眸复杂,送走李庄之后,有颗棋子便自动压在少年郎身上了。
这副天地棋盘之中,世人皆是棋子,操盘的人不是文士,文士只是那只落子的手。
有条长河置于规则之上,掌控着时间流逆,文士曾一个人游览了千年之后的始末,看见了很多命中注定的结局。
文士的出世不是为了改变结局,他是规则代言人,是来抹杀一切变数的。
小福,安知人间最苦,苦在真心?某无愧也!
这件慈衣你必须穿上,恨我,总比死了强些。
……
穿衣与做人从内至外是一件件来的,心上披的是彩衣,至死都是红艳。
文士停在青石路上,是景中人,亦是观望者。
观物体己,佛眼看世,魔眼观心——才是天道。
只见白衣污秽肮脏的文士站在高处,眺望着远端那一亩亩青黄相接的水田,隐约还能听见汉子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透过雾气,只见些半大的孩子们踩在谷堆上,或打闹嬉戏,或背着个竹背篓,双脚插水,在田里摸鱼逮鳝……叽叽喳喳的作成一团,好生热闹!
观至此处,文士似是见了自己,在心间翻读着陈旧事,待忆起那位半人大小的小鬼头时,喜上眉梢,开怀一笑。
以前的这时,他也亦是此处的风光呀!
至乐时,文士习惯性的往腰间取物,半道时却又恍然惊醒,苦笑着理了理袍角,神色寂然。
酒不存,人亦不在也!
……
李庄的住所向来安静,就连偶尔路过此地的村民也不愿出声惊扰,不是因他性格闷沉不被讨喜,而是村里人惦记着那位姓李名善的读书先生。
打扰读书先生做学问,多不礼貌啊!
但就算是安静之地也有被打扰的时刻。
听得耳边漫来的风吹草动之声……
柳知节若有察觉,回头一望,正好抓住了那只打破宁静的“老鼠”。
是那一向神出鬼没的青衣姑娘,她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同样也是眺望着远方那一片绿油油金灿灿的田野,不过神情却以清冷居多。
女子身姿高挑却不失婉约,眉间柔顺又不燃烟火,静驻于此,如画中仙,笔中人。
风吹草木动,女子衣袍展,霎时间绿意盎然,枯黄之秋复新绿也,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此女当品为人间一等彩,往后睹青忆佳人矣!
只是姑娘再美,不过点缀世间,让其变得更加美好罢了。真正铺就锦绣山河之人,古今往来,从来都是男儿郎。
“呦!姑娘也会来体察民情的啊?!难得难得……”柳知节眉头一挑,语气调侃。
文士这口尖牙利齿,一向只吐狗屎。
青衣姑娘神情平淡,心生不起波澜,清雅的面上旦余有些倦色,平添一丝女子的娇柔。
她收回目光,看着文士,语气清凉,明明冷若寒冬,却细柔的似春风拂面:
“先生昨夜那一拳来的虽然威风不俗,可知……这天底下的黎民百姓因此又丢了数月的活头?”
“噗嗤!”柳知节听得好笑至极,嗤笑一声,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问我作何?这不天塌了还有姑娘顶着了嘛!”
青衣女子摇头,愁云盖眉目,不再与文士说话,只是微抬头,单单看着晴朗无云的上空许久……
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定然不会退步的,步步为艰行了二十余年,脾气有,胆量也有!
接酒的文士既已无赖在前,青衣姑娘无理在后又如何不可?
心上底弦断后,就不再顾忌持盈守成之事,兔子性急也会咬人的。
利益事,就是天下事。
……
看着默然不语的姑娘,文士心上吊不详,左眼反复跳,连忙掐指一算。
“好没道理!!”文士皱眉,嘀咕了一句,复又再算,这世上他算不出来的人物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除非阿福……?
“嘶!”越想越惊,文士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去算远行而去的李庄,谁知还是一头雾水。
柳知节撒手不算,冲女子怒而发!
在这世上能遮住天机的就那么两人,用脚趾头想,文士也能知道是谁在李庄身边。
“你,你!!……简直比我还冷血!!”柳知节指着青衣女子,火冒三丈!
年少的孩子是他的心上逆鳞,女子却不止一次把他当了交换利益的货物。
若非他们两人间还有情根牵扯,文士断不会让小福再跟着她。
女子皱眉,没说话,眼里的神采却似在笑话自己……
望着天地,一眼势来,引流而下,本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天地秩序悍然一荡,霎时间,风起云涌,乌云蔽日,晴朗天地遂暗沉数分,如暴雨将临。
狂风簌簌,草木低头斜身纷纷作倒,入耳风声若惊雷,漫没了世间所有声响。
这真架子,可比应付李庄那次猛个千儿八百倍。
柳知节沐浴在烈风中僵直许久,膛目结舌的望着头顶滚淌的长河大势。
卧槽!这婆娘疯了!
缓缓回神的文士心知不可逆,此力道已是这方天地的极致所在,他若动用蛮力,便不等崩塌之日来临这座天地就已经被文士撑爆了。
破釜沉舟的落子,还真就压住了文士一计手。
风吹衣袍起,白袍翻飞落,文士在狂风中屹立不动,又冲眼前这心狠的娘们缓缓一笑,淡定的竖起一根中指……当真潇洒至伟也!
紧接着,还不等文士张狂几时,长河滚滚直下,压得他双肩一沉,折腰一半,脚下深陷半尺多。
“哦~!”
柳知节面目扭曲,骨骼寸寸炸响,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声,他咬牙切齿,身坚意沉,复又使出了上古时期失传已久的辱势。
当真是哪哪都恶心的狗屎书生一枚。
青衣女子面色一寒,背过身去。
天上聚集的长河大势又凝实了几分。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尘土满天扬……
再回首时,柳知节便是以身俯地,以脸面泥的狼狈模样了。见之,女子抿住的唇角才是轻轻弯了个弧度。
虽此笑并无太多侮辱之意,但文士还是宛若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连连呸出嘴里的泥土,对女子怒目而视,嘴中利器比刀剑还要硬上几分:
“臭婆娘!男儿不低女子头,知不知道!??!有种就杀了本老爷!
呸呸呸!你是个娘们货没种的!!重来重来!!
……”
柳知节叫嚣不断,青衣女子被这般侮辱,也不曾显半点喜怒哀乐,且还细声慢语的回了句:
“先生是天外之人,早已跳脱生死,我若杀得了早便杀了,何须先生提醒。
先生若真想化死复生脱离困境,何不自行了断?”
“额……咳咳咳!”见女子看傻子的眼神,柳知节愁苦的挠挠头,和聪明人打交道好生头痛。
哎……又得搬救兵了……
文士正打算神游之时,却偶然惊觉女子眸中眼神有些探寻的意味。
试探啊……柳知节心微动。
“天外之人?!”文士眨眨眼,意外又好奇的问了一句,后又如披上了虎衣一般,玩味笑了笑:
“呵呵,既然姑娘也知道本老爷是开天而入的大圣人,下手还这么不客气?”
“嗯……不若这样,你就此收手,放我脱身,李庄还你就是,一切仍如往日,我也绝不追究,如何?
不然……把我逼急了,休怪本老爷不讲情面,挥手间天崩地裂亦是小举尔!
可值当否?本人做生意最是公平,这笔买卖你可赚了千千万万亿生灵的性命。”
……
瞥了一眼言语说辞,表情神貌渐入佳境的柳知节,似老虎又似狐狸。
青衣女子不悲不喜,负手于后,眉上却多了些疑云,看向远方田野里随风飘摇的谷物与那些加紧动作的村民,说道:
“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已是无路可退。
只怨先生棋子落的太猛,明知李庄乃此天压轴子,非逼得我废他武境修为在先,后又欲吃下这颗大子。
李庄一退局,即是山穷水尽日。先生要是还有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输了,也认!”
“你这不是耍无赖嘛!”看着言语不进的青衣女子,柳知节委屈至极,她明摆是吃定了他不敢下死手。
“姑娘再考虑考虑?
李庄我不要了,还你,还你啊……
姑娘……!”
……
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文士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只是不论呼唤多少声,女子都没再理睬过,只是静望天地,以待佳音。
如浓墨欲滴的厚重云层中紫蛇飞舞,闷雷阵阵,狂风愈加猛烈,带动泥土花叶起起落落,万物俱静唯风声独霸,唯有远处在谷田里收割的村农声嘶力竭的在与死神追逐赛跑……
这场雨要是落下来,今年的收成便尽毁一旦,怕是冬至,又该起饥荒了。
……
青衣姑娘打扮极简,一胧青衣,一根发带,一双白底青面的布鞋,便无它物。
她站在风中,发丝缭乱,定定的看着远处,眸中本可惊艳世俗的神采已被万般琐事磨平怠尽,只余一片黯淡。
衣物谁捡着也能穿,但真老虎只有一只啊!
女子见了太多狐狸,久了后看谁都不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