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蓄势后,迟来的主角才缓缓登上舞台演奏一曲独舞。
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仅两三息功夫,还不待他人察觉,这场暴雨便悄无声息的露出了它那张狰狞的面孔。
雨幕洗刷着大地,雨水串成丝连成线,好若与天地相接,垂直而下。它是天上客,正往人间地底去……此势竭斯底里,一去不复返!
今年的秋季雨,实是千年难遇的一场灾祸。
乌云蔽日,雷公咆哮,天地似作了一座黑色的牢笼,其间困着的是一群讨衣食的可怜人。
大雨倾盆而下,豆粒大的雨滴打在田里爷们的身上好如刀子剜肉。他们做什么也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粮食一点点被打落在田里……紧短短十数秒,成百上千亩粮食几尽全数覆没。
水势漫得很快,莫说粮被淹得一点不剩,就连这一亩亩品质上好的水田也渐渐汇聚成了一条混浊的洪流。
见此凄凉惨淡的光景,那些扛着家国担子的汉子们终是折腰不起,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朝天怒吼……
这可是他们的活命粮啊!统统都付了流水,不说白忙活的心酸,就光谈闹饥荒的滋味,所有人想想也都得着实打个寒颤。
泪水混杂着雨水而下,有些心性弱的干脆就瘫在了田里任凭水流漫过自己,连活路也不想要了。
与其受饿,还不如死在这里来的痛快些!起码,不是那么煎熬……
眼看着活命的粮彻底泡汤又无能为力,这些平日里笑呵呵傻乐乎的庄稼汉们是彻底被打灭了心间的那一盏“希翼”。
他们不带半点生气,呆滞……出神,信念如天崩塌般跌入谷底,从悲绝到灰死仅瞬息功夫。
原来……从生至死,一场雨就足矣品味。
雨是,人也是。
这宛若炼狱一般的场景,不禁让人胆寒发问:抬头便可见的蔽日乌云,盖住的真的是人间吗?
……
电闪雷鸣,雷光劈开了这座昏沉的天地,照亮了他们浑浑噩噩的面孔,如行尸走肉。
在麻木的人群中,唯有年迈的黄姓村长还算没失了神,活了这些年,大风大浪的老人什么没见过?!光是白骨路他年轻时也踏过好几次呢!
以前天老爷没敢收他,这次啊,它准也不敢!
老人腰板并不挺拔,犹如凋零老树,腐而不朽,却仍顶天立地。
老人冒着风雨,扯着嗓子连连吆喝着让妇孺先回了村,当下风雨正大,呆的久了难免会染上病根。
老村长在村里是个有威信的,这一吆喝呀,众人就若找着了主心骨似的,这才敛下了慌性,在老人的指挥下回了村。
毕竟这么大的雨,一直淋着,就是个健壮老爷们也扛不住的啊。
见众人醒悟,纷纷拉扯帮衬着回了村,老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咳咳……”老人闷沉的咳嗦了几声,长衫湿答答的粘在皮肤上,被凉风骤然一吹,身子使劲的打了几下寒颤。
使劲晃荡了下脑袋醒神,黄村长环顾四周一眼,气急无比,得!哪儿还有个入了魔的。
那端始终没动弹一下的汉子长得很是壮实,平素里性子憨厚,对谁都没红过脸,与老人关系不错。
却也是村子里最穷的几户人家之一,这下子闹了天灾,忙活了半年的庄稼地没了收成,汉子又何来的能耐养家糊口啊!
他受饿就算是死了也不打紧,偏生他家里等着吃饭的还有四口人呢,这责任就是顶天的大啊!
此时的汉子正生生硬着气,无声的从田里捞着粮食,慌乱又急切……
“大猛!!你干什么!!疯了不是!?”
黄村长唇角发白,年迈佝偻的身子又生生憋出了一把力气,冲向那陷入魔怔的汉子。
汉子如未听闻,眼角赤红又狰狞,麻木的抓着水里的粮食。
老头看得心急,拖拽了汉子几下,只是他毕竟年迈体衰,仍是无用。
老人心急如焚,不得已,一巴掌盖在那汉子脸上,怒呵道:“滚回去!!粮没了!!知道不!!”
汉子被当头棒喝一声,总算是回了神,呆滞的看着沐浴在暴雨中的老人,嗓子哽咽了几下,后仰天怒吼!
“啊!!!”
憋在心里的,如果不宣泄出来,怕是要被逼疯的。
老人又踢踹了汉子几下,嗓子喊破了音:“你想死别拖着你那大家子人啊!!!你要是在这场雨里倒下了,他们怎么活?!!
赶紧滚蛋!!你这没脑子的浑货!!”
汉子如梦初醒,连忙与老人一起回了村。
是的,他要是在这场雨里倒下了,他们那家人怕是彻底绝了希望了。
今年虽然过的会很困难,但村子里的人帮衬帮衬,熬一熬总能过去的。
茫茫雨幕中,他们两人落在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老。
雷霆嘶鸣,老人的唇角愈加雪白,又骤然迎面受了一阵凉风。
老人一恍惚,顿时天旋地转,本就不硬朗的身子骨重重倒在田埂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村长!!”
……
青石路边,文士被碾在地上,面容已被雨水覆没了一半,他费力抬头望着青衣女子。
女子静立在雨中,没用手段隔开雨水,有那么一瞬间,文士竟然看见了女子轻颤的背影。
这一刻,这位始终蓬勃如春景的姑娘在雨幕中彻底沦为了一颗败草。
嗤!堂堂祖庭山女祖最忌讳的就是烟火味太浓,她呀,终究是修炼的火候不到家。
单论落井下石,撕碎姑娘的心,文士自诩是最擅长的,他可不会怜悯任何人。
柳知节轻磕眼皮,神魂离体,随风雨摇摆,直上青天。
小福被使作了挡箭牌这记手落得很是毒辣,也让文士郁闷无比,少年那自带蒙蔽天机的能力让柳知节诸多玄妙的手段都无从下手。
谁叫少年郎一生下来就是他柳知节的命劫呢?
作为天生的变数,若李庄在少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命数偏转,偏离了书上的结局,那么汉子也亦是变数。
如此一来,李庄便是从活棋生生迈入了死地。
要知,文士天生的职责即是抹去一切变数。
在书中,文士为笔,白泽天那位是墨,青河头下那位作纸张,三界大小世界众生万物作的是书中景……他们三人合一当为——道。
在三界大天地中,他们三人才是主宰。
而脚下这座天地在其内不过米粒大小,偏生就是这样不起眼的角落内孕育出了一对书中墨团,肚中蛔虫的肮脏物。
一黑一白,相生相克,福祸相依……这两物为三界道韵所化,是全天地下最大之变数,它们根本不用做什么,一呼一吸间便能毁他大道之基。
它们两物才是劫难之根,也是柳知节心中念念难平的因果物。
小福不是真的“福”,不过是柳知节提前为他披上了一件慈衣罢了,真正善良的那位还未彻底出世呢。
世人又怎可知自古就有的人本恶一说,不过是因为他柳知节本就称不上是好人一个。
他为道,则道私。
则万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