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爷,咱们给您道喜来了。”
侦缉队几人这句话,差点把王满吓出心梗。在号子里,许多话都反着说。比如枪毙人不会直说枪毙,而是送您上路。听上去跟当场释放送您回家差不多。
沦落到坐牢这步田地,日子过得朝不保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大祸临头。所以犯人特别迷信,讲究口彩。越是祸事,说法越是喜庆。
这么多人进号子道喜,这个祸事小不了。
拘押这些天里,王满的心理渐渐恢复了正常。毕竟再怎么惊吓刺激,只要没直接吓成傻子,过段时间总能基本复原。但对王满来说,复原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脱离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立刻担惊受怕起来。
杀的可是日本人啊。再过两年,这叫战功。可现在,从东北到平津,全是人家部队的驻地。一点也不夸张,日本人那就是华北地区的太上皇。杀了皇上家的人,是人都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这不,案子还没判,享受的就是待决犯的待遇了。
王满整日里惊恐万状,吃不下睡不香。唯一的指望就是来个痛快的,千万别把他交到日本人手里受活罪。
拖到现在,终于来了。
来人见王满面色惨白,立刻明白过来。“满爷别误会,这是真正的好事。”
“没错。小日本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转了性子,说查得该人经营毒品,但凭北平警察局处置。”
“就是说,不追究了。”
主角光环,这是主角光环!王满心里高呼,总算有点穿越主角的模样了。
几个人簇拥着王满离开囚室,进了侦缉队的办公间。“但咱们也不好立马放人,那就太打眼了。还得按平时的规矩,先立案,再慢慢做手脚。”
“来,这儿摁个指印,这就正式收监了。模范监狱。委屈满爷去那边住一阵子。”
办过移交手续,便衣侦探们将王满交到穿警服的警察手里。警察比侦探还客气,领着王满来到囚车边。没进后厢的铁罐子,拉开的是驾驶室的车门。“坐前头。前头舒服点。”
王满连称不敢,警察却道:“您是杀小鬼子的英雄,八抬大轿抬您都是该当的。只是怕惹事儿,才委屈您坐这车。要是还把您塞到后边,那像话吗?”
来到监狱,典狱长破格接见。“你的案子,上头已经打过招呼了。该审审该判判,结果这会儿就能告诉你:无罪开释。但该有的手续不能少,免得人家挑刺儿。所以还得委屈你在我这儿住两三个月。”
王满连声道谢:“谢谢长官,谢谢长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典狱长一怔:不是说逃荒农民转职叫花子吗,这词儿不像啊。
多亏王满阅历丰富,看得清脸色,“想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幼儿,来生必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这一番牛头不对马嘴,听得典狱长噗哧乐了。原来是评书里的现成话呀。“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一样照顾你。不把你下到大牢里。那里面,吃的住的都跟牲口圈一样。刑事犯吗,偷抢奸杀,本来就是一群畜牲,只配这个。但你不一样,我不能让杀鬼子的英雄受那份委屈。”
放在上辈子,这样的承诺能让王满感动得哭出来。白领们怕坐牢啊。一提起监狱、看守所,马上产生种种很不好的联想:睡通铺、洗马桶、被膀大腰圆的刑事犯欺负,还有更加可怕的肥皂游戏……
可现在,再脏再臭,叫花子还怕这个?再苦再累,有这一世那个农村小伙子更苦更累?至于欺负,哼哼,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反正王满在侦缉队里没碰上过。肥皂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了。你家大爷是什么人哪?撅断小鬼子脖子的人就是我,谁敢拿肥皂朝爷爷跟前凑?
不一样,跟过去真的不一样了。这是头一回,王满在新旧对比中,觉得旧不如新,前世不如今生。
穿越之后,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渐渐远离当年那个畏首畏尾的小职员。那个小职员是多么容易受惊吓啊:领导的脸色、业绩考核、房贷、失业……更不用说监狱这种阴森森的终极大魔王了。真要到那一步,说不定会吓得跳楼自杀。现在呢,哪怕没有典狱长的特殊照顾,王满照样不惧。就算在大牢里,在刑事犯中间,他相信自己也不会是个让人随便捏的软柿子。
“……特号,单间,专门关政治犯的。赤党。”
无声的惊雷炸响。
组织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王满没有惊呼出声。但阵阵狂喜迸开心房,在血管里掀起巨浪,冲击着全身,让身体猛地一震。
只有一震。全靠新近获得的、无比强大的身体控制能力,王满这才没有筛糠般哆嗦个不停。但这一震是如此剧烈,无法掩饰,不可能逃过典狱长的眼睛。
“整治?长官,这个,要不,您老还是另找个人吧。我杀那个,是鬼子。一般人,无冤无仇的,下不了狠手哇。”
典狱长哈哈大笑。王满心里长出一口气:算是蒙过去了。“只要不死人,您吩咐一声,保证让那小子吃够苦头,整治得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典狱长笑道:“谁让你整治了?政治!政治犯。人家可是读书人,上过外国大学堂的,你可千万别胡来。”
国外留学?!不可能是基层普通党员,多半是个人物呢。哇噻,捡到宝了!“啊?念过书还犯事儿?这书可真念进狗肚子里了。”
典狱长脸一板,“胡说什么!他犯的事儿,叫赤党。那人可是个能人,有大本事的。你呀,对人客气点儿,别老想着整治不整治的。”
王满继续扮演底层社会文盲混混,“对对,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长官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典狱长笑道:“敬一尺还一丈?别净想着占便宜,老老实实跟人家学点真本事。”又连忙改口道,“不是让你学赤党!学个念书识字什么的,以后好处多着呢。”
王满喏喏连声。典狱长感慨道:“赤党里能人多啊。想当年,五原练兵那会儿,冯老总就请了好些位……”
哟,原来这位还是老西北军的人。想想也对,二十九军不就是西北军余部改编的吗。控制平津以后,关键岗位换上自己人,再自然不过了。
“……总之,你小子记着多弯弯腰。人家受得起你这份礼。别看现在坐牢,只要答应过咱们这边来,想当什么官儿,那是随便挑。”
高官显爵虚位以待啊。这待遇,绝对是个大人物。“明白了。您瞧着吧,我一准拿他当爹伺候。长官您放一百个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