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日子闷在这小道观里,可把我闷死了!不知公主什么时候让我出去?”算命道士抓了抓头发,几绺头发不听话地支棱出来。
“好了,把衣裳穿好。”赵懿皱眉,阔别多年,这道士还是那副死样子。
安定公主选择性忽视了道士后面一句话,见他不修边幅的模样,来了兴趣。平日也悄悄托人带些民间话本,里面的绝世高人总是真人不露相,一副邋遢模样,最后一剑扫平天下妖魔。莫非,这人也是这样的高手?
“这位道长……就是姐姐说的那位?听说你会算卦,这是真的吗?”赵杼半是好奇半是崇敬地望着算命道士,目光闪闪。
“我当然能算,当年我还给——”道士满心骄傲地挺起胸膛,正要开口,赵懿横插一脚,硬生生将之打断。
“他当年给我算过命,说本宫那天会遇见一位高人。我原本还不信,结果下午就在渭河上遇见了吕先生,要不然,我怎么会说他算得准呢。”赵懿笑吟吟道,硬生生把道士未出口的话给堵住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姐姐看重你。”安定公主恍然大悟,看向他的目光露出丝丝佩服。
道士正要反驳,忽然想到面前这人身份,不由闭了嘴。观主早就告诉他,当初算卦的是什么身份。对皇族中人说有帝王之相,不是什么好事,反倒是催命符。
见他识相地不再开口,赵懿大为满意,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瓶,在他眼前一晃。
“这是什么?”算命道士狐疑地盯着玉瓶,隐隐香气从中飘出。
“道士,你既然会算命,那你会炼丹吗?”
“炼不了炼不了,我算命还行,炼丹就不行了,顶多炼炼药丸。你要是让我炼长生不死药,那还是趁早熄了这个心思,另觅他人吧。”算命道士一听她这要求,连连摆手,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赵懿眼前。
“那就是你会用炉子。你看……这是什么?”赵懿拨开塞子,从细颈玉瓶中倒出一粒通体朱红,指头大小,绘有紫金色纹路的丹丸。
道士伸手接过,两根手指捏在手里,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又放在鼻子下轻嗅,最后还用指甲刮了一点粉末,伸进嘴里尝。
“这东西,有点不对劲啊……”
道士皱紧眉头,小声自言自语道,最后又噗的一声,把丹丸彻底捏碎,露出其中粉末。道士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动作,用指尖点了一点粉末放进嘴中。
“怎么样?”四公主关心则乱,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神色数变的道士。
“这东西一般人吃不得,从哪里来的?”算命道士扬手把粉尘洒进花坛,拍去手上残存的红色颗粒。
赵懿心知这丹药必然有问题,因此并不惊讶。
“这是青炉房献给本宫的乾元丹,说是能延年益寿,容颜不老。本宫不通道术,只好来请教你这个内行吗,看看是否能服用。”
算命道士啧啧有声,一脸惊奇。
“幸亏你来找我,要是你吃了,那才不好。那什么青炉房里炼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狗屁不通!卖相看着唬人,其实就是乱烧一气。金丹大药哪这么好炼,真炼得出来,那满地都是不死药了!”
“哦?所谓金丹,当真能炼得出来?”赵懿重生一世,原本对这世间鬼神就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此刻也有耐心继续听他说下去。
说起老本行,道士满面红光,骄傲道:
“金丹当然能炼出来,吃了之后飞升天阙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见了。真能炼出金丹的真人,道行深厚不知凡几,哪里会在凡尘俗世里搅合,都窝在山上炼丹呢!一般说能炼金丹的道士,大多是江湖骗子,除了会烧火,就是有一张巧嘴,黑的说成白的,哄得人晕头转向。”
“就算是金丹,一般人也吃不成,那是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真人吃的。凡人阴阳、五行不调,吃下去也是白吃,反倒有害。公主要是想长命,不如回宫找御医,吃什么金丹,回去吃药才是正理。”
简而言之,皇帝亲信的炼丹道士,全都是群江湖骗子。
安定公主面色不善,恨不得胁生双翼,一口气飞到青炉房,把里面所有道士都杀个干净。
赵懿收回玉瓶,盯了他好一阵,直看得道士背后寒毛炸起,阴恻恻道:
“四妹,你说,江婕妤能用丹药讨好父皇,咱们能不能也献上个什么东西?”
安定公主目光一转,就定在道士身上。
“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道长算卦这么厉害,比那些只知道毒害父皇的骗子强多了,送进宫去,肯定能得父皇欢欣。”
道士一听,顿时不干了。
“二位公主,高抬贵手,我只是个路边摆摊算卦的,进宫什么的,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谁要你同意了?”安定公主冷笑道,“进宫是天大的荣耀,容得你推三阻四。”
赵杼唱完白脸,赵懿施施然上台,唱起红脸。
“连江湖骗子都能混得开,你身怀绝技,没道理不能讨好父皇。放心,本宫保你性命无忧,也不会只送一人进宫。至于能不能有泼天富贵,那就看你本事如何了。”
道士也知这两人天潢贵胄,全无道理可讲,垂头丧气道:
“谢公主恩典。”
皇帝倚在软枕上,身边文美人讨好地给他锤肩。不得不说,力道掌握得真好,一套美人拳下来,浑身舒泰,乃至于昏昏欲睡。
忽而内侍通报,镇国公主和安定公主联袂而来。
“女儿拜见父皇。”二人齐齐行礼,目光殷殷地望着皇帝。
在二人身后,宫人手捧托盘,盘中有一木匣,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另一宫人抱着一锦帛覆盖的器物,窸窣声不住传来,似乎是个鸟笼。二人环抱的朱漆大柱之后,隐约露出黄冠衣裳。
“这是来献礼了?”皇帝笑道。
“父皇果然猜得准。”赵懿展颜一笑,大大方方道,“女儿和四妹到渭水赏雪游览,父皇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这不是急吼吼地就来给朕送东西来了?你们两个,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当然。”赵懿解开覆在两物上的锦帛,露出鸟笼。鸟笼里养了一只鸠鸟,正在金笼里不住跳动。更为可贵的是,那鸟通体洁白,混无一丝杂毛。
不是普通的鸠鸟,而是一只白鸠。
安定公主则打开另一只木匣,里头盛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十分稀奇。这东西下面一截形似茯苓,茯苓之上,又长出一个像莲花的芝草,温润光泽。
皇帝眼睛都看直了,白鸠与芝草,都是祥瑞之兆。王者养老,尊道德,不失旧,则白鸠至,是为中瑞。另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芝草,则与嘉禾、木连理,并称下瑞。这等祥瑞之兆被两个女儿找到,更是对他意义非凡。
“再拿过来些。”皇帝坐直身子,拿起漆盘上的果品,隔着笼子逗弄白鸠。白鸠却不同一般野鸟惊慌失措,温顺不已地凑近手指,一下已下地啄食着皇帝手中水果。
皇帝龙心大悦,大大夸赞了一番,又将目光移到盒子中的芝草上。谈起芝草,就难免想到仙丹,要是能入药,那就更是不错了。
过了须臾,青炉房的炼丹道士就到了蓬莱宫,大礼参拜。
这炼丹道士生了一副好皮相,鹤发童颜,长身玉立,一杆拂尘搭在肩上,头戴五岳真形冠,身披天仙彩霞衣,端的是仙风道骨。
“安道长,你看……这芝草,能不能给朕炼成仙丹啊?”皇帝讨好地笑着,生怕安道士口里蹦出半个不字。
安道士拿起芝草,装模作样审视了一番,先是皱眉,后面慢慢显出讶异之色。
“这仙芝,正是一味仙丹的主药啊!有了这药,臣定然能给陛下炼出更多丹药来!”
皇帝喜笑颜开,正要颁下封赏,殿后突来一声断喝。
“荒唐!此等不学无术之人,竟然堂而皇之留在宫中!”
两位公主大惊失色,转向后方。
“是谁在此喧哗啊?”皇帝面色陡然阴沉,压低了嗓音,仿佛风雨欲来。
“父皇恕罪。”赵懿面色发白,苦涩道,“这是女儿观中道长,法力高强,也难免恃才傲物了些。”
说是道长,皇帝脸色稍缓,毕竟能人异士,高傲些也情有可原。他一个凡间天子,不过几十载寿数,在这些动辄成百上千年的神仙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小道(净尘)见过陛下。”皇帝出声,立在柱子后静待召唤的几人也不再掩饰,大大方方走到殿中。为首那人倨傲地直身而立,也不大礼参拜,只拱了拱手便罢,急得公主直捅他背后。
皇帝见他连公主的面子都不卖,想必有所依仗,心中那点子愤怒,就更淡了下去,语气十分温和地问道:
“敢问道长高姓大名?”
“免贵俗家姓蓝,道号玄机,陛下称我为玄机子就好。”蓝道长笼着双袖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
“原来是玄机道长。”皇帝气势不知不觉矮了一截,“方才道长说安道长不学无术,请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玄机子轻蔑地瞥了一眼安道士,傲然道:
“因为这种木灵芝,根本就不能内服!”